779.第779章 溫子洛——執念成殤(7)
溫子洛——流年往昔,情深幾許,執念成殤(7)
珍兒問我,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回去?
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卻將我難住了。
我讓珍兒去將我年輕時候穿過的衣服找出來,我滿心歡喜的想著,若是能夠穿著曾經的衣服回去,倒也不錯,畢竟那上面還有綠瓊的一針一線。
可是結局往往是令人失望的。
那些衣服放得太久,或是已不能穿,即便是能穿上,我現在如此老態,穿上去倒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命珍兒將那些衣服拿回去放好,我拍織衣局連夜給我做了一件大紅的衣裳,上面綉著朵朵曇花。
珍兒覺得這怕有些不妥,可我卻覺得甚好。
回去看娘,是件高興的事,得穿喜慶點兒,況且娘她一生摯愛曇花。
一路歷經顛簸,我終於回到闊別二十餘年的千曇谷。當年匆匆一別,我就再沒有回來過,總是害怕,而今是不害怕的了。
凌兒知道我喜歡清靜,命那些侍衛只在谷崖邊上守著,只帶著幾個侍衛和珍兒隨我到了千曇穀穀底。
若說人世無常,可這麼多年過去,這千曇谷倒是還一點兒沒有變。
只是那湖水旁,又添了幾具白骨。
想必是曾經有人也掉下來過,但他們沒有我與謨哥哥曾經的好運,都死了。
「把他們都埋了吧。」我淡淡的說道,發了回善心。
我杵著龍頭拐杖,倚著凌兒和珍兒,努力的往前走,四處張望,看了許久,才知道當年的那棵桃樹。
它還活著,高了,枝幹也越發的粗了,而我來的也正是時候。滿樹桃花璀璨,風輕輕一吹,遺落了滿地花瓣。
這裡極美,還不時的有朵朵曇花盛放,娘的骨灰埋在這下面,倒也是不錯。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我忽的想起這句詩來,只是可惜這句詩現在並不應景。
我站在那桃花跟前,眼巴巴的盯著樹下,我記得娘的骨灰就埋在那裡。
「皇上在看什麼?」
許是見我發獃太久,珍兒不解的問凌兒。
凌兒示意珍兒不要說話,輕聲說了些什麼,可我什麼都沒有聽到。大抵是勸她不要亂說話罷了。
「你們都下去吧。」
我鬆開凌兒和珍兒的手,讓他們都走,我要獨自好好地陪一陪娘。
珍兒和凌兒相視一眼,這才不放心的離去。
他們走後,我索性扔了龍頭拐杖,直接坐到了地上,將頭依靠在桃花樹榦上,手輕輕撫摸著那土地。
「一別多年,娘可有想洛兒?」我喃喃自語,明知道不會有回答。
彼時,清風吹過,吹起我大紅的衣袍如飛,一朵朵桃花旋轉飄落,落到了我長長的衣袍上,微微一看,就像我的衣服上同時開出了曇花與桃花一般。
此情此景,我又想起了謨哥哥。以前,桃花盛開的時候,他總會摘下一枝送我。
罷了,往事縈繞心頭,從沒有一刻停息,但總會有盡頭。
我知道,那個盡頭就快來了。
我定定的望著手下輕撫著的泥土嗎,多想用手將這些土一點點挖開,然後挖出娘的骨灰罈,抱一抱她,問問娘,挨著湖邊這麼久,冷不冷?
「這些年來,總是有千萬般的理由讓我不去皇陵看他。」
「娘,你可是原諒他了?」我不住的問著,就像曾經最開始那幾年,獨自一人問個不休。
問,要不要去看他?
問,能不能原諒他?
問,今年清明去看他嗎?
問,娘是否想他了?
那個人,早早地去了下面,怕是早就見到娘了吧。而娘,多麼善良的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會不原諒他呢。
怎麼可能會不原諒那個她愛了一輩子的——軒轅楚璧?
我將娘和軒轅楚璧分離了二十餘年,即便是軒轅楚璧快死了,我也吝惜一句,告訴他,娘究竟埋在哪裡。
不管是刻薄也好,殘忍也罷,是是非非,錯錯對對,哪裡還分得清楚。
有些事情,年輕的時候看,是一種想法,老了來回憶,又是另一種想法了。
我微微一笑,蒼老的臉如同湖面盪起波紋。
摸著那土地,毫不猶豫的,我徒手將那些泥土摳了出來,我要帶娘的骨灰走。哪怕這裡再美,我也不要再讓她一人孤零零的埋在這山谷里了。
不論是錯了,虧欠了,我都不應該再讓娘一個人。
可那土地真的太硬太硬,我的雙手都挖出來血,卻還是沒有刨出來。
桃花紛落,紅衣如魅,白髮與曇花相映。
若是流芳千古,失去了摯愛之人,沒了幸福,又有誰在乎呢?
誰在乎?
倒是情願,貽笑千年,糊塗的愛了,卻最是幸福。
凌兒和珍兒見我挖的手流血不止,立即跑上來阻止我,幫我挖出了娘的骨灰。
珍兒的眼眸一亮,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那骨灰罈抱給我。
擦去上面的泥土,我小心翼翼的抱在懷中,顫巍巍的站起身馬來,也拐杖也不要了,只急著要回去。
「那就是皇上的娘親?」珍兒忽然在我身後小聲說道,但那一刻我的聽力出奇的好,竟然聽見了。
「別亂說話。」
「可是皇上剛才哭了。」
我擦掉眼淚,笑著往前走。走丟了二十餘年的孩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娘,怎麼可能會不哭呢。
匆匆趕回上都,我連皇宮都沒有回,只命凌兒隨我去皇陵。
皇陵里,睡著那人。
我站在他的陵墓旁,痴痴凝思。
軒轅楚璧的陵墓雖然沒有萋萋幽草,雖然每天都有專門打掃祭拜,可我分明看見那白玉石做成的石階上有了青苔的顏色。
原來,他也死了很多年了。
「我將娘給你送回來了,這一次,你別再將她弄丟了,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再原諒你。」
說完后,我將娘的骨灰罈放在軒轅楚璧的墓前,慌張的離去,並命人開棺,將那骨灰盒放在他手中。
始終我還是沒有勇氣,將娘的骨灰親自交到他手上。
我太過害怕,害怕看到他的森森白骨。
我曾有過一個很美的夢,我有一個很愛我的父親。後來夢醒了,我再沒有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