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藍茵寺祈福(下)
但良久以後,他還是重重點了點頭:“晴兒,是韓某無能,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查清真相……如今你在山上待著,比在山下安全。”
蘇晴低頭欠身:“晴兒謝將軍成全。”
她保持欠身的姿勢,緩緩抬頭:“我相信將軍,在晴兒心裏,你從來都不止是我的英雄,你是全族的英雄。”
韓陽眼尾通紅,最終還是未發一言,轉過身去了。
蘇晴轉過身:“王嬤嬤,拿好行禮,辛苦您跟我去一趟了。”
王嬤嬤從後麵快速上前,手裏拿著兩個小小的包裹,就像隻是出去個幾天。
王嬤嬤:“老奴從您還不是韓府夫人起就陪著您,不在您身邊老奴也渾身不自在,何來辛苦。”
她上前扶著蘇晴,兩人行至門口,立刻有護衛馬匹出來,要將她們送至藍茵寺。
看來蘇晴早就計劃好了。
兩個小丫頭拉著蘇晴的衣物苦苦挽留,她們都知道,這件案子與尋常案子比不得。要將這災禍除去,還不知要多久。
很有可能,她們便終身不再見了。
蘇晴到底沒忍住,她臉上淌著淚,回頭看了看姐妹倆。
蘇晴低下身來:“星兒,你好好練習武功,以後要聽姐姐和爹爹的話,可不準闖禍了。
她又向韓守月道:“月兒,你一向懂事的,照顧好妹妹,也照顧好自己……娘親還想托你一件事,剛剛那個小妹妹,娘親瞧著也是個可憐人,你去叫爹爹放了她,你以後看照一下她,好嗎?”
韓守月一句話都說不出,她隻是使勁點點頭。
蘇晴:“你們要替娘親照顧好爹爹,要是娘親回來發現爹爹變老了,可拿你們是問。”
可這一走,不知還是否有歸期。
蘇晴擺擺手,轉身離去了。
韓將軍衝過去,又忍住了,他拐了個彎,對著那些鬧事的百姓說:“眾將士聽令!這些人,一個不留,都給我壓入牢裏!我一個一個審!”
眾將士:“是!”
和薑願看到過的他都不一樣,語氣極其凶悍。
蘇晴走了,好像把他身上的溫柔也帶走了。
韓守月收起感傷,連忙過去叫住韓陽:
“爹爹!剛剛娘親說,說要將……那個女孩留下!”
她在人群中找出剛剛講話的那個孩子,用手指著她。
韓陽也不問緣由,揮揮手將命人將她帶過來。
小女孩怯生生的,與剛剛質問蘇晴的那個氣勢判若兩人。
韓守月看著她,沒有立刻將她帶進府裏。
韓守月居高臨下,眼淚還在她眼眶打轉,帶著蘇晴離去引起的痛苦與恨意,眼睛斜著看向小女孩:
“我問你,你現在還怨我娘親嗎?”
小女孩:“這位姐姐,我從未怨過你娘親,我隻是……我隻是無家可歸了,想要來討個交代。”
韓守月:“你為何無家可歸了?”
小女孩:“姐姐來過我們村子的,你們要尋的王桂花和李鐵柱,是我爹娘。”
韓守月皺起眉頭,像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小女孩:“姐姐,我爹娘都變成鹿了,我沒有家了。”
韓守月眼裏一瞬間蓄滿了淚水,她突然向後退去,使勁搖著頭,想要逃離這個小姑娘。
其實小姑娘並未上前,她隻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她眼裏有巨大的悲愴,像是要把小小的身軀壓垮了,連呼吸都是微弱的。
韓守月觸到她的眼神,便不往後退了,她突然深吸一口氣,蹲在地上,“哇”地一下聲,嚎啕大哭。
“啊啊……嗚嗚嗚嗚”她將頭埋在肩膀裏,肩膀劇烈的抽動,召顯著主人的無助與悲哀。
韓望星衝了過來,不住地問她怎麽了。
可韓守月沒有反應,她隻是一個勁兒的哭,一直哭。
薑願沒有見過韓守月掉淚。
鹿山上她腳受傷時沒哭,聽到有人誣陷蘇晴時她沒哭,看到吳江送劍給韓望星時她沒哭。
即使是在今天,蘇晴離她們而去,她的眼淚一直都在眼眶裏,從頭到尾,都沒有掉出來過。
可剛剛她居高臨下的,想問那個小姑娘,害得她娘親離去了,小姑娘滿意了嗎。
小姑娘卻告訴她,韓守月全程參與過她的不幸,是比韓守月此生經曆過的所有難事還要痛苦的不幸。
人世間的苦難就是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往複,害她娘親的是一個比她可憐十倍百倍之人。
當她的苦難是受害者討要的交代,她又該如何指責?
於是委屈與憤怒通通無處發泄,她隻能使用眼淚,這脆弱又無用的武器。
她用眼淚淩遲自己,想平一平滿腔的洶湧情感。
薑願皺著眉頭,於心不忍。她輕輕走過去,將手放在韓守月的腦袋上。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發旋和微微顫抖的發絲。
薑願根本就觸碰不到她,可薑願還是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薑願聽見她低低地呢喃,混著哭聲:“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將他們帶進去……”
韓望星無措地安慰:“不是的,不是的姐姐,這些都是巧合罷了,怎麽能怪你呢?”
這張哭泣像是一個出口,將她從鹿山開始就一直反反複複,提心吊膽的擔憂宣泄了出來。
她已經很乖了,可還是被人抓住了話柄。
韓守月哭了好久,久到士兵們都處理完了那些百姓,久到韓將軍又被大汗叫走,久到薑願覺得,韓守月已經把近日來所有的該掉的眼淚都掉完了。
於是她終於抬起頭來,看見那小姑娘還是站在她對麵,就像她也在等她哭完似的。
韓守月嘶啞地開口:“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我叫李喜兒。”
薑願與光熒猛地對視一眼。
是喜兒?
那個韓守月二十歲時一直跟著她的丫頭?
薑願仔細一看,確實很像。
要不是她現在渾身髒兮兮的,臉上全是黑色的灰,薑願可能早就將她認出來了。
喜兒走過去對韓守月伸出手:“這位姐姐,你別哭了,我爹娘說,做人就是要歡歡喜喜的。”
韓望星在旁邊看著,難得沒有出聲。
韓守月吸了一口氣,將手伸出去,握住了喜兒的手。
地就在這一刻開始晃動,那兩隻相互扶持的手也成了虛影,一切都在快速地錯位,變幻,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