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三章 背叛(四)
薑願湊得更近去辨認,發現簪子上有一顆珠子,周圍鑲著一圈小花。
確實是衛淩風送給她的那枚。
黑暗中不好辨認顏色,薑願卻很清楚地記得,簪子上的珠子是紅色的。
隻因這物什薑願日日都見。
自從連城得了這簪子,將它插上腦袋裏的那刻起,連城就沒有將它摘下來了。
每日梳妝時,她都會用這根簪子挽發,每日洗漱時,又將它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子。
即使在衛淩風惹連城不快時,即使連城將衛淩風罰去水牢時,連城都沒有摘下這枚簪子。
它像衛淩風一樣,真正融入了連城的生活,甚至習慣到讓人忽略這簪子的來曆,隻覺得它與連城就是一體的。
此刻簪子被連城搓了下來,從她發間到了枕頭上。
連城有些艱難地轉頭,用她那毫無力氣的手嚐試著去抓起那枚簪子。
結果自然是不盡如人意。
連城的手半分力氣也無,連抬起都費勁,更別說抓起一塊金屬製品。
可連城沒有停下動作,她不住地換姿勢,妄圖這樣能帶動手腕,像平常一般將簪子拿起來。
不過此刻她定然是無法做到了。
很快,原本包紮好的傷口又重新滲出血液,微弱的光下,薑願覺得連城手腕上的紗布緩緩變了顏色。
連城終於意識到了她的手腕不可能再使上力氣,手臂的勁兒被收回,失了筋脈的手掌頹然垂下,看上去更像一件拚接再連城身上的死物。
連城全身微微顫抖著,她用臉湊近了那根簪子,緩緩貼近。
簪子和她的臉一同埋進了枕頭裏,薑願徹底看不見連城的表情了。
在光線微弱的房間裏隻能看見連城的輪廓,一點點的起伏著。
很快,她呼吸急促起來,起伏得越來越快,枕頭裏發出了低微的聲音。
薑願側身過去,想要看看連城。
但她隻能看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長發失了簪子的固定,散落在連城背後,隨著聲聲低鳴而不斷起伏。
發絲也感受到主人的絕望,又順又軟,仿佛還帶著沉重的水汽。
薑願可以隱隱從發顫的連城身上看到一截不小心露出來的脖頸,繞成了一個倔強的弧度。
這樣的連城,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她獨自落入了獵人的陷阱,如今孤立無援,便隻能獨自舔舐傷口,發出悲鳴。
薑願忍不住湊得更近,用虛空的手輕輕撫上了連城毛茸茸的頭。
地牢裏又黑又暗,沒人會拆穿連城的脆弱,她再也不用放狠話,再也不用硬撐著,維持殘留的尊嚴了。
過了沒多久,連城漸漸安靜下來。
她今日實在太累了,精力早已透支。
若是就這樣暈過去也好,沒了意識,也就沒了痛苦。
這時光熒忽然輕聲說:“小願。”
薑願轉過頭去,“嗯?”
光熒:“有人來了,聽這氣息……應該是衛淩風。”
薑願“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正如光熒所說,牢房外走來了一個人。
牢房裏沒有光,外麵卻有。從連城這裏往外看去逆著光,看不清麵容。
連城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原本已經沒有再悸動的身體忽然緩緩轉動。
她於黑暗中抬起頭來,靠著僅存的一點精力努力看過去,想要辨認來人。
她自然是看不見麵容的。
但連城對衛淩風的氣息太過熟悉,她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而微弱,“衛……淩風,是你嗎?”
聲音實在太小,不知來人有沒有聽見,不過他卻停下了。
薑願上前去,背過光,看清了那人的麵容。
五官冷冽,麵無表情。
確實是衛淩風。
薑願猛地記起來,連城剛與她相遇時,說她那番境地,皆是由她的護法造成。
原來,根源就在這裏。
衛淩風就站在房間門口,直直地看著連城,並不進去。
“衛淩風……是你嗎?”
連城實在沒有力氣了,可對衛淩風的執念卻支撐著她,她又問了一遍。
聲音更小,薑願懷疑衛淩風真的沒聽見,因為他眼裏沒有一絲波動。
薑願看見過很多麵的衛淩風,冷冽的,開朗的,對連城言聽計從的,她有時會分不清真正的衛淩風到底是什麽樣。
薑願一直覺得,在連城身邊的衛淩風便就是真實的他了。
如今看到這副樣子,薑願才知道,或許衛淩風從來也沒有以真麵目示過人。
包括在連城麵前。
真正的他,就是如此冷心冷情,殘忍又利落。
即使是他百般柔情對待過的人,即使是他不惜身受重傷也不想違抗的人,如今被他傷害至此,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薑願不禁想,難道之前那般柔情蜜意,也都是裝出來的麽?
連城如此晶瑩剔透一顆真心,當真就如此一文不值?
“是我太想他了……你不是衛淩風,對嗎?”男人沒有回答連城,她便自言自語起來,“他從來不會不理我,若是他,定然不是如你這般的……”
連城似乎很確定來人與衛淩風半點關係也無,她便也不再關心了,全身卸了力,精力一絲絲被抽幹。
連城終於,緩緩閉上了眼睛,陷在了床裏。
即使如此,她還是下意識用臉貼著簪子,嘴裏喃喃道:“衛淩風……”
希望她記憶中的衛淩風可以入夢,希望她不要這麽快醒來。
衛淩風似乎感受到連城已然睡去,他這才繼續走過來。
光圈退去,黑暗侵襲,衛淩風的麵容反而顯現出來。
他走近床邊,蹲了下來,看著早已筋疲力盡的連城。
靜默良久,忽然,衛淩風輕輕將貼著連城的簪子抽了出來。
簪子不見了,熟睡中的連城卻立刻做出應激反應,下一秒就伸出手去撈。
薑願有些驚訝,卻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醒。
衛淩風把簪子放到床邊,沒有阻止連城亂動的手。
連城胡亂動作,很容易就碰到了衛淩風的手臂,身子也朝床邊側了過來。
突然,連城就不動了。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令她安心的氣息,緩緩收緊手臂,帶動整個身子保住了衛淩風的手。
她那被挑斷了筋脈的手掌就這樣耷拉著,順便也掛在衛淩風的手臂旁。
床上空間並不大,連城亂動了一陣,這會兒又是一個環抱的姿勢,被挑開的手腕遭到擠壓,紗布像是又開始滲血了,顏色加深。
可連城像是已經痛習慣了,一點也沒有醒來的意思,隻是囈語道:“衛淩風……”
小小的聲音飄蕩在室內,聽起來委屈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