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章 來龍去脈（一）
衛淩風明明已經下了去，連城卻也沒有再掙紮。
??剛剛那些劇烈的抗拒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生命，一絲精力也榨不出來了。
??或許是感到連城毫無生氣的空洞，衛淩風環在連城身側的手並沒有用力，隻是虛虛地搭著。
??他如此的姿勢，更加顯得連城像一個易碎品，似乎連衛淩風的手搭在上麵都有可能壓壞了她。
??薑願側過去，直直地盯著連城瞧。
??連城麵無表情，風情萬種的眼裏沒了神采，與人間格格不入。
??他們之間隔著深仇大恨，連這樣的沉默都是衛淩風強迫而來的。
??半晌，衛淩風開口了。
??“連城……你還記得在村子裏時，我與你說過我的兄長麽？”
??他像是也不知該如何麵對此時詭異凝固的氣氛，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
??連城並不答話，眼裏一絲波瀾也無。她側著身子，衛淩風看不見她的表情。
??房裏的氣氛並沒有因為這句話好多少，除了難捱的寂靜，還是寂靜。
??薑願問：“衛淩風的兄長？他是王爺，那兄長就該是皇上了？”
??光熒：“也有可能是別的王爺。”
??薑願點點頭，就聽衛淩風自己接上了話。
??“父皇的子女多，我與兄長一母同胞，關係最為要好。可母後早早去世，我與兄長也隻能被放在貴人那裏寄養。”
??衛淩風頓了頓，又說：“皇宮裏波雲詭譎，我與兄長活得艱難。我年紀小，一路以來還好有兄長替我擋著明槍暗箭。要是沒有他，我的屍體都不知扔在亂葬崗喂給哪條野狗了。”
??衛淩風自嘲地嗤笑一聲，似乎想到什麽見不得光的事，表情陰鬱地停了下來。
??從前覺得衛淩風在人前陽光開朗，在下人麵前又貼心可靠，在連城麵前冷峻溫柔。而前不久，薑願與光熒才見到真正的他。
??殘忍無情，偏執病態。
??如此善於偽裝，如此步步為營，攻下了花容教，拿下了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
??不難想象，他之前的人生遇到的都是哪些陰暗之事，才會鍛造出他如此令人害怕的心計。
??也不知道連城有沒有在聽，可薑願看見她的眼皮動了動，睫毛顫抖了一下。
??連城麵上透著濃烈的死氣，就連這麽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都已經算是大波動了。
??衛淩風像是預料到連城不會回應，他收拾了一下情緒，“父皇快要不行的時候，每位皇兄皇弟都在蠢蠢欲動，那是我經曆過最黑暗的一段時間……我不明白，為何明明身上流淌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卻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茹毛飲血？”
??他有些激動，環住連城的手收緊了一些。
??“我與皇兄從小便被厭棄到大，我們不能輸，輸了就意味著死。皇兄自小護我愛我，為了我失去了最愛的姑娘……也失去了尚在娘親腹中的孩子。”
??他閉上了雙眼，遮住泛紅的眼球，“那時起，我就甘願做皇兄的棋子。你曾經問過我，為何會做飯？君子遠庖廚，況且我還是皇子？”
??“我一次被人囚在一個荒蕪之地，才明白會做飯有多重要，為了活下去，即使嘲笑我的人很多，我也還是學了。”
??“好在，後來我們贏了。”
??連城沒有回應，眼珠卻動了，睫毛落下去，像是個靜靜聽故事的局外人。
??在這詭異的氣氛裏，衛淩風繼續道：“皇兄登基了，我真的很開心。他處置了所有加害我們的人，用最狠毒的刑法報複。我以為……我們終於大仇得報，可以好好過日子了。皇兄會有第二個心愛的姑娘，我也可以擺脫爾虞我詐，當個閑散王爺。”
??“可世上不如意之事總是十之八九。皇兄登基還不到一個月，我也還沒有處理完繼位後的閑雜事宜，邊關就出了事。直到那時，我才明白，這世間人人羨慕的高位，難做得很。皇兄要想收住江山，就必須得到一把鋒利的刀。”
??衛淩風聲音堅定：“我願意做他那把刀，這是我欠他的。”
??真不知道，他這是在給連城解釋來龍去脈，還是在給自己傷了連城找借口。
??連城睫毛微顫，不知在想什麽。
??“我在邊關呆了好幾個月，回來後又接到了新的任務。我早有預料，自己永遠當不成閑散之人了。一把刀，一顆棋子，怎麽會有自己的人生？”
??他又抱緊連城一點，緩緩說：“直到前不久我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說是最近江湖上興起一個新的教派，風頭無兩。皇兄早有把江湖歸為廟堂的想法，此次可以借花容教挑起爭端，是個好時機。”
??薑願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坦率地將這些絕密任務說出來了。
??他們之間，或許從未如此坦誠過。
??薑願甚至從衛淩風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一絲極輕的放鬆。他一直懷揣著這些秘密。
??或許，他也很累了。
??在衛淩風與連城產生最親密的接觸時，在他們互通心意時，在連城對他表現得極其依戀時，他都戴著一副假麵。他麵前的女子捧著的真心如何晶瑩剔透，就顯得他有多麽肮髒齷齪。
??連城聽到這裏，聽到花容教這三個字，才終於有了反應，她輕輕顫抖起來。
??衛淩風猶豫一下，還是上手，一下一下地輕拍連城。
??從前連城有情緒時，薑願也見過衛淩風對她這樣做，每次都能起到效果顯著的安撫作用。
??不過如今他們之間的一切都變了，連城感受到衛淩風的動作，反而顫抖得越發劇烈。
??“一開始確實如你猜測，我為了探花容教的底，特地來接近過你。”衛淩風手上動作不停，語氣帶上了點懷念，“我扮過弟子，與我接頭的，是被你抓出來的那個奸細。嗬，接頭的都被你揪出來了，當時本來都打算換計劃了，直到……我跟著你下山去找護法。”
??連城的睫毛劇烈顫動，連著身子一起，似乎情緒波動很大，不想再聽下去了。
??可衛淩風繼續道：“你當時下山去，明明平時都是打打殺殺的，那日卻去搶小孩兒的糖葫蘆吃，當真是幼稚至極。”
??光熒：“我想起來了，當時我確實感受到了一個高手的氣息。”
??薑願看著他眨眨眼，她倒是一點印象也沒了。
??隻是如此說來，連城抓出來的那個奸細其實是衛淩風的人，頭一次的初六夜裏，跟著連城的那個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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