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血與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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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飛霜殿,刺目的陽光照在鍾慶淵的臉上,讓他稍稍有些暈眩。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壓抑,即便理智告訴他,現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可就是擋不住心中的壓抑。
他分不清這是良心的抗爭,還是感情的拉扯,隻是覺得這種感覺令他厭惡。
老實說,隆皇帝比他見過的大絕大多數人都厲害,都勇敢,甚至放眼天下也當得上優秀二字。
隻可惜他生錯了時候,這是一個完全屬於武陵王的時代,這是他的悲哀,也是同時代的天下所有英豪的悲哀,因為無論如何,他們都注定不可能戰勝已經近乎於神的武陵王。
想到這裏,鍾慶淵的腦袋裏忽然冒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一個隻在戰報分析中存在的人,一個連續兩次戰勝過他的人。
“聽說他叫徐銳,才剛剛及冠,這次回去一定會被北朝皇帝重用,如此良將會成長成能與王爺一戰的宿敵麽?”
想著想著,鍾慶淵忽然自嘲一笑。
那個人雖然有點本事,可和王爺相比還差得遠,今日心境動搖,想得太偏,徐銳可是自己的對手,何需王爺勞神?
鍾慶淵暗道一聲,心中豁然開朗。
就在此時,長長的白玉台階下正走過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卒,他們押送著一群宦官、宮女,那些人哭成一團,聲音淒慘,數裏可聞。
剛剛生出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鍾慶淵周了皺眉,朗聲問道:“這是幹什麽?”
為首的將軍聽到喊聲抬頭見是鍾慶淵發問,連忙示意隊伍停下,出列道:“啟稟鍾將軍,王爺下令將附逆削首示眾!”
鍾慶淵眉稍一挑:“這些下人也要殺?”
那將軍點了點頭:“王爺鈞令便是如此!”
鍾慶淵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他邊忽然走出一人,正是盧東卿。
“賢弟在此,看來事情已經辦妥了?”
見盧東卿笑盈盈地朝自己走來,鍾慶淵連忙朝他抱拳,堵在喉嚨裏的話便咽了下去。
盧東卿朝那將軍擺了擺手,那將軍連忙示意士卒繼續前進,推著百十個宦官、宮女奔赴刑場。
直到目送他們走遠,盧東卿才道:“賢弟婦人之仁了,若不是愚兄攔你,方才恐怕鑄下大錯啊。”
鍾慶淵詫異地望向盧東卿,愕然道:“不過是覺得這些人無辜罷了,兄長何出此言?”
盧東卿道:“有時候一時心軟便會讓人站錯隊伍,這便是大錯啊。”
鍾慶淵眉頭一皺:“王爺又不是嗜殺魔頭,這些宮女太監也說不上是什麽附逆,就算勸兩句,也不至於犯什麽大錯吧?”
盧東卿歎了口氣:“賢弟啊,此一時,彼一時,廢帝的這次政變破壞極大,眼下人心浮動,王爺便是要用雷霆手段迅速震懾朝野,你在這個時候和王爺唱反調,還不是大錯?”
鍾慶淵聞言心中忽然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愣了好久,忽然歎了口氣,朝盧東卿抱拳道:“兄長,在下公事已了,身體有些不適,便先走一步了,王爺那裏麻煩您幫我說一聲吧。”
說完他便邁開大步,朝宮外走去,等在外麵的幾個親兵立刻圍了上來,幫他披上大氅,然後一起遠去。
盧東卿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臉上的擔憂之色漸漸消散,臉上浮現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位將軍,請問你家大帥可在?”
鍾慶淵的大營之中,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婦人挺著大肚子朝節堂門口的將軍行禮,她已經有了個月的身孕,但麵容仍舊青春嬌俏。
此時,她正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攥著手卷,身上的衣服十分樸素,若不是身後跟著一隊侍衛和兩個神色緊張的丫鬟,恐怕任誰都會以為她隻是個普通婦人。
“啊,見過夫人!”
門口的將軍一見此女,連忙恭恭敬敬地行禮。
婦人一愣:“你認識我?”
將軍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末將乃是前鋒營的千戶,鍾帥大婚時曾有幸見過夫人一麵,不過那天人太多,夫人大概沒有看到末將。”
婦人一愣,笑道:“原來夫君的戰友,倒是小春無禮了。”
說著,婦人便又要向那將軍行禮賠罪。
那將軍哪敢讓她再動,挺著這麽大的肚子,萬一要是動了胎氣,他一個小小的千戶如何吃罪得起?
黑旗軍中誰不知道鍾帥兵敗遇難之時曾被一山野村姑所救,後來便將那村姑取了回來,當作天大的寶貝捧在手心。
為了讓她不再想家,鍾慶淵甚至放著王爺賞賜的府衙不住,跑到城外結廬而居,若說鍾慶淵有什麽逆鱗,那便是這個叫做春兒的夫人了。
春兒的客氣令將軍頓生好感,而作為與鍾慶淵生死與共的戰友,春兒也對他心懷感激。
“這次出征南蠻將軍辛苦了,聽說有不少兄弟埋骨他鄉,實在惋惜。”
見那將軍有些手足無措,春兒便笑著說了句題外話。
那將軍一愣:“我軍何時征討南蠻?”
春兒詫異道:“此次大軍出征,不是攻打南越的南蠻麽?”
那將軍搖頭笑道:“夫人說錯了,此次征戰乃是攻伐北朝,想必鍾帥與夫人恩愛有加,回府之後從不談起政事,夫人才會有所誤會。”
此言一出,春兒身後的兩個丫鬟和一眾士卒頓時臉色大變,可此時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春兒渾身一震,喃喃道:“你說此次大軍出征是攻打北朝?”
那將軍不知說錯了話,猶自點頭:“是啊,隻可惜國內突生變故,以至功虧一簣,要不然這個時候咱們已經拿下了大興城。
咦?夫人……夫人?您的臉色不好,這是怎麽了?”
兩個丫鬟連忙走上前來扶住春兒,侍衛佐領更是狠狠瞪了那將軍一眼,示意他趕緊滾蛋。
那將軍不明所以,有些手足無措,春兒回過神來,連忙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道:“對不住,是我身子忽然有些不太舒服。”
那將軍拱手道:“夫人保重,大人回京之後得知有子,喜不自勝,您可千萬不能有個差池……”
他還要再說,卻被侍衛們不耐煩地驅趕出去。
而春兒此時卻好似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外界的一切都已經聽不到,也看不見。
雖然已經嫁給了鍾慶淵,可她從未忘記自己身為北朝人的根本。
尤其是兩年前村子裏的那場大火,倒在血泊之中的鄉親們又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一個曾無數次出現,卻又無數次被她否定過的念頭不斷在腦中縈繞。
“不會的,凶手不會是他,一定不會……”
春兒在心中呐喊,可那聲音卻越來越弱,越來越軟,直到細弱蚊吟。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喧囂,鍾慶淵騎著戰馬在親兵們的簇擁之下回到帥帳,春兒豁然抬頭朝他望去。
鍾慶淵也早已看見了她,遠遠的心中便湧上一陣暖流,可當他看見春兒目中含淚,臉色淒然時,心中卻是“咯噔”一聲,瞬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