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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第464章 【番外】唐潛篇(五)

  唐潛終是娶了顧昭華。


  頂著無數的謠言與嘲笑迎娶顧昭華進門,幾乎傾盡遠威侯府闔府之力備下的聘禮足足走了一日一夜,一點點地將那些譏諷和不屑砸入泥中,將那些輕蔑變成嫉妒再變成瘋狂的羨慕,沒有人可以非議他的昭華,他已將暗中收集的有關顧婉容造謠顧昭華的證據送給了顧明堂,為了嫡女的聲譽,顧明堂必然有所取捨,一切只待一個時機,用顧婉容的未來洗清顧昭華所有的污點。


  唐潛特地給廣平侯府與極樂王府送了喜帖。雖說平時沒什麼往來,不過到底同朝為官,趙睿與鳳行瑞都給面子地前來參加婚禮,看著他們帶著單純恭喜的笑意向自己道賀,唐潛忽地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像在做夢。


  永昌帝也著人送來大筆賀禮,由於唐潛心意決絕堅持不再帶兵遠征,甚至不惜說出遠離朝野之語,永昌帝到底沒捨得,讓他去兵部任職,也算能一展所長。而這麼一來,永昌帝便沒了再反對唐顧兩家聯姻的理由,細細想來,永昌帝總有一種被人算計的感覺,不過他又難以相信,會有人肯為了娶一個女人而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


  顧明堂果然捨棄了顧婉容。


  一則顧婉容推波助瀾證據確鑿,就算謠言之始與她無關,可她無視相國府名譽污衊嫡姐,就連顧明堂都為其狠辣的手段而瞠目,今天顧婉容可以為她的地位而害嫡姐,又怎知明日不會為了更大的利益而害父兄?要知道,她才只有十四歲,顧明堂豈敢再留這樣一個惡毒女兒在身邊?


  顧明堂將顧婉容送到了順天府治罪,若說這樣的家醜沒有外揚的,但顧明堂卻是迫不得已,送往順天府私事公辦,一來可顯示顧相大義之舉,二來順天府從顧婉容身上順藤摸瓜抓到不少從犯,一個牽出一個,一個帶出一個,只有讓京城百姓切實地見到這些常在自己身邊出現的人當真是受人雇傭散播謠言,才能一舉滅除源頭,盡解百姓心疑。


  過了不久,京中又連接出了幾樁要聞大案,有的涉及皇室秘辛,有的牽連官員貪默,無一不是轟動京城的大事,顧昭華這件事便慢慢地淡出了大眾視野,再也無人提及。


  唐潛終於如願地娶到了顧昭華。可喜的是,顧昭華也在那僅有的一次接觸中對唐潛產生了別樣的情愫,二人婚後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只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這就是人性的不滿足嗎?唐潛常常自省,明明他早已立下弘願,若有來世,願放棄一切只與顧昭華共享天年,到現在,他已經完成了他的願望,顧昭華對他的感情日益加深,對他也越發依戀,還有什麼可遺憾的?但就是有一點放不下的思緒繚繞心頭,直到數年之後,朱貴妃冒犯天顏打入冷宮,二皇子意圖弒父被擒當場,極樂王更是離奇中毒身亡,不過一年,永昌帝也永遠成為了歷史,坐在龍椅上的新帝變成了五皇子鳳行玉。


  唐潛不知道中間出了什麼差錯,為何與前世有這樣大的不同,但所幸顧沈兩家與唐家並非在這場爭鬥中受到波及,他們三家都是堅定的保皇派,無論皇帝是誰,只對皇帝一人盡忠。


  後來又過了不久,新帝下了一道旨意,著七公主鳳行秀蘭前往北漠和親。


  唐潛開始夜不能寐。


  前一世,他與鳳行秀蘭做了十餘載夫妻,夫妻相敬如賓,鳳行秀蘭做盡了一切妻子本份,卻因他心有所屬而始終被他拒之心門之外,直到他再活一世,也不知留在從前的鳳行秀蘭落得何種結局。


  他是對不起鳳行秀蘭的。


  為了讓自己少些牽挂,他刻意沒有讓鳳行秀蘭受孕,給她的理由是不願唐寶兒難過,堂堂公主之尊,竟也答應了他,直到他離開,也沒有再提一句子嗣之事。


  「你怎麼了?」


  溫柔的聲音傳來,已為人婦的顧昭華多了一些嫵媚之處,來到唐潛身邊,輕輕地挽住他的手臂。


  唐潛沒有回答,突然問道:「你想離開京城嗎?」


  顧昭華低頭想了想,而後笑著搖搖頭。


  當初他這樣問鳳行秀蘭,她也是搖頭,可她那時說了什麼呢?他竟已記不起來。


  唐潛動用了自己一切的能力想要阻止鳳行秀蘭和親一事,可惜,如今的他再不是手握重兵、需要皇帝倚仗的不敗戰神,他只是千百個有才能的京官中的一員,況且鳳行秀蘭是朱貴妃之女,是新帝曾經的敵人親妹,皇帝又怎會繼續留她在京中礙眼?

  鳳行秀蘭離京那日,唐潛重生后第一次喝醉了。


  他以為再來一次,他不會辜負任何人,甚至連唐老夫人他都學著去真心相敬,可獨獨忘了她,忘了這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公主,失去了母兄和父親的庇護,又沒了他的關照,那個本來也會調皮的小姑娘才會越發枯萎,變得沉默溫柔起來。


  「相公……相公?」多少年了,一直是這樣軟糯地叫他,讓他都快忘了原來那個與他做對的顧昭華是什麼樣子了。


  「哈哈,你喝多啦?」這有什麼好笑的?說起來,似乎很久沒見過她大笑了,永遠是那麼溫柔的樣子,他不喜歡這樣。


  「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孩子一樣貪杯……寶兒的酒量都比你好……」胡說什麼?寶兒還是個小孩子,哪有什麼酒量?

  「你們都下去罷,我來服侍相公就好。」好……好,他也喜歡她的服侍,尤其她那手按壓的手法,每每都讓他重創的身體百倦盡去,如獲新生一般。


  重創……他這一生還受過什麼重創嗎?除了當初故意刻劃在胸前的一刀,他似乎沒再受過什麼傷……為什麼會重創呢?他的身體一直很好……不是嗎?


  「舒不舒服?」


  「嗯……」


  恍惚中聽到自己的聲音,唐潛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這是他的聲音?為何這般低啞滄桑?哪有半點如今美人在懷後事無憂的意氣風發?


  是了……他想起來了。他的嗓子,是在十餘年前,驟然聽到極樂王府起火,極樂王一家葬身火海的消息之後,硬生生火成這樣的。


  那時他怎麼就信了呢?他怎麼就那麼相信他們全都死了?就算他不信誰,也不該不信顧昭華,她這樣的人又豈會甘心死於火場之中?果不其然,不過兩年,他們便重返京城,可那時他的嗓子卻再也恢復不過來了。


  當時,他的妻子是怎麼說的呢?他記得,鳳行秀蘭說,男人的嗓子就要這樣啞啞的才好聽,你一叫我,我都想化在你的聲音里。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呢?他大概只是隨意一笑,便將這話拋之腦後。


  其實他一直在騙自己,鳳行秀蘭怎麼會不知道呢?多少次,他抱著自己的妻子肆意掠奪之時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個人?那個名字也曾脫口而出,她怎會不知道呢?就算她那時看起來已睡著了,可那滿枕的濕濡總不會騙人,曾經他以為那是激情過後的汗水,現在想來,那不過是一個女人傷心至極時留下的淚痕。


  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可她為什麼還要忍下去呢?鳳行於思比鳳行玉仁德得多,就算鳳行秀蘭離開了他,鳳行於思出於道義,也不會看著這個妹妹不管,但她就那麼一直忍著,一直、一直忍著。


  如果她也能重來一次,她會不會後悔嫁給了他呢?她一定是後悔的,一定後悔!

  「你只有在喝醉的時候才會乖乖的……」


  那溫柔的聲音又響起來,像一片羽毛拂在他的心上,讓他開始煩躁的心奇異般地平復下去。


  「昭華……」他想謝謝她,可四周一下子就寂靜下去。


  冰涼的水珠落到了他的唇上,嘀嘀嗒嗒地好一會,有一些水珠進了他的嘴裡,鹹鹹苦苦的,一如他當初求而不得的心。


  末了,他聽到一聲輕嘆,一個柔柔的吻落到他的唇上,吮走了那些苦澀的水珠,「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京城呢?這麼些年……我真覺得有些累了。」


  仿如潮水一般,這句話后,他的耳邊忽地吵雜起來,又猛然安靜,人來人往,潮起潮落,他覺得自己正於海中浮沉,突地驚醒,他正躺於他的大床上,四周一片靜謐。


  他怎麼了?喝醉了嗎?他甩了甩頭,卻只讓腦袋更加暈眩,他想叫人,可「昭華」二字卻卡在喉間,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耳邊傳來開門的聲音,跟著是珠簾撩動的聲音……那珠簾,是她唯一的要求,她喜歡那些亮閃閃又會碰撞出聲的東西,所以鄭重其事地求了他,在內室的門上裝了一面珠簾。


  「你醒啦?」入耳是欣喜的聲音,「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做了些醒酒湯,你喝一些吧。」


  帶著酸氣的醒酒湯味繞在鼻端,唐潛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萬分地無法置信。


  「怎麼了?還沒醒?」那人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眼珠微微一錯,「撲哧」一聲笑開了,「你好獃埃」


  唐潛猛然將這人抱進懷裡,這人驚呼一聲,「湯……」


  「別管它。」唐潛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額頭抵頭她的,覺得自己與她已分別了一輩子的時間。


  「秀蘭……」他試探地叫了一聲,得到她輕輕的回應后,他緊緊地收攏手臂,「我是不是在做夢?」


  許是被他箍得痛了,鳳行秀蘭吸了口涼氣,卻仍是沒掙開他,「你做了什麼夢?」


  「我夢見……」


  願望成真。


  唐潛突地說不下去,他放開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


  那裡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從肩頭直到肋下,卻不是源於戰場,而是……


  「你還記得這條疤嗎?」


  鳳行秀蘭看著他,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怎麼不記得?我們成親第二年,你說要帶我上山去看飛星,卻不慎掉到山坡下面,你為了保護我,胸口被尖石劃出了這麼大的傷口,我當時真要嚇死了,你流了那麼多血,又沒有下人跟著,我真怕我們死在那裡。」


  唐潛靜靜地聽著,看著她眼中濃厚的情誼,便懂了她一直以來的堅持,可他卻倍感羞愧,至少當時,他並非是想帶她去看飛星,而是帶他心中的人去,只是那時他身體一直不好,體力也差,那麼任性地上了山,沒想到不僅自己遇了險,還險些連累了旁人性命。


  「還多虧你,將我背到避風的地方,又把裡衣撕開來給我包紮傷口。到了第二天……」他緩了口氣,慢慢閉上眼睛,「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們遇上了幾個樵夫,將我們救了上去。」


  「是埃」鳳行秀蘭抿著嘴笑,眼中盡中懷顧,「都是十來年前的事了,想不到你還記得。」


  他也驚訝,原來他都記得,可他卻以為自己早已忘卻,以為自己從未將身邊這人放在心上。


  「我想喝四寶湯。」這些年來,她已學會了許多湯的熬制方法,可最初兩年,她想方設法地想走近他,用得最多的便是這四寶湯,無他,因為她到底是堂堂公主之尊,會親自做一道四寶湯已是極為難得之事。


  「好1鳳行秀蘭隱隱覺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了,或許因為今日見到了那個人,所以有些激動吧。一晃十餘年過去了,他們也都過了而立之年,這一回顧悠成親,他們當然要回來,不僅回來,還大肆操辦了一回。還在懷念嗎?應該是吧,不然唐潛也不會仍在睡夢中念著那個名字,求而不得實在是讓人難過的一件事情,可也越發地讓她心疼他,因為她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如錐心肝,如挖肺腸。


  「那你等著。」忍下眼中濕潤,鳳行秀蘭的笑容一如往昔,正想起身離去,卻又被他拉祝


  「你想離開京城嗎?」他問。


  鳳行秀蘭怔了怔,她定定地看著他,可這一回,她沒再搖頭。


  「你想走嗎?」她反問。


  「我走,你就走,是嗎?」唐潛忽地雙眼發酸,他終於記起她是怎麼說的,她說,我不想走,因為我的心在這裡。


  她的心在這裡,是因為他的心在這裡,是因為他的心牢牢牽挂著這裡、回憶著這裡不願離去。


  「你……」鳳行秀蘭不知道唐潛今天到底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受了太多的刺激?不過躊躇過後,她仍是點頭,「對……對,你走,我就走。」


  「那我們就走罷。」唐潛閉了閉眼睛,成功的願景一幕幕地在眼前閃過,原來那並非他的另一世,而是他歷盡百劫后,仍然深刻心底的一些印記。


  「你不是說過,想去錢唐看看嗎?去看看天下第一潮。」


  大瑞有一個地方叫錢唐,那裡有一條江每年都會漲潮,聽說極為狀觀,被譽為「天下第一潮」。


  人生苦短,若有機會一覽天下美景,豈不是最美的妙事?


  那你知道比最美妙的事更美妙的是什麼嗎?若有機會與心愛的人共游天下,那真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想去嗎?」她的久不回答讓他有些緊張,他睜開眼睛,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與臉上的斑駁淚痕,心中的疼痛幾乎將他淹沒。


  好在,他沒有再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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