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解脫
譚麗麗下了火車之後，荀陽就立在出站口等她，她望了一眼，突然間覺得荀陽臉上披上了一絲絲的成熟和蕭索，她想，每一個人都在接受長大的過程吧，長大是一種破繭成蝶的痛苦，自己的痛隻有自己明白，別人不會明白也替代不了，雖然說他現在仍舊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但譚麗麗明明就看到了，他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躲在媽媽爸爸羽翼下的那個陽光小男孩兒了。
即使做了父親，荀陽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給譚麗麗那種成熟男人的感覺，站在那裏的荀陽背後全是蒼桑，譚麗麗跑過來抱緊他，感覺到他的懷抱都是冰涼的，可見他心理的傷痛並沒有表麵上那麽風平浪靜。
“老婆，我們先回家吧。”荀陽拿起譚麗麗的行李，譚麗麗看到他心裏特別的心疼，她有時候覺得如果荀陽一輩子不長大多好，一直這樣開朗快樂，有時候有恨他的孩子氣，沒主見，但真的看到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譚麗麗心裏狠狠的疼了。
“嗯，回家吧，老公，別難過了，對於媽媽來講，也許這是一種解脫。”
之後兩人沒有再說話，上車回家一路上都是默默的，氣氛有點凝重。
譚麗麗緊緊的握住荀陽的手，她心裏也很難過，一是蘇小成這裏的事情還沒完結，不知道後麵是什麽樣子的，一是想到當初荀媽媽對自己的好，真的舍不得，雖然知道她被病痛折磨了那麽久，知道她離開也許會更好，但仍舊是舍不得。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車裏晃了一下，但譚麗麗握著荀陽的手卻沒有鬆開，荀陽回應了一下，他感覺到現在一切的支撐都在這隻手上，他甚至害怕譚麗麗會放手。
喪禮是按照省城的風俗大辦的，風光無限，鑼鼓喧天，荀陽心裏哽著，一直跪在靈前，不知道要說什麽好，隻要是沒人祭拜的時候他就跪著，也不說話，就這樣默默的跪著。
譚麗麗看到這樣子，她也不好說什麽，她安慰著荀爸，又安排著各方的事務，有點感覺力不從心，沒空管荀陽，甚至都沒時間想想蘇小成現在怎麽樣了。
家裏很熱鬧，好多荀媽媽的老朋友都來祭奠，所有人都麵色莊嚴，其中就有那個叫梅芳姐的女人，她看上去特別年輕，身材也很窈窕，並不像是比荀媽媽大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感覺上比荀媽媽年輕好多。
她默默的站在靈前，拿起三柱香來，淚痕濕濕的。
“老妹妹，老姐姐來看看你，一輩子掙強好勝的，終於有一天掙不動了，也倒下了。”梅芳姐眼睛裏全是淚水，上完香就掏出紙巾來擦臉，眼淚鼻涕，她已經顧不得形象什麽的了。
“小陽，你是懂事的孩子，別讓你媽媽操心，開開心心的生活，媽媽在天上會保佑你的。”梅芳姐明顯的看出來荀陽的悲痛。
“梅芳姨，你也好好的，媽媽在天上會保佑我們大家的。”荀陽說著眼淚也滾了下來。
“好了，小陽，你招呼別人中，阿姨沒事的，在這裏跟你媽媽講講話。”梅芳姐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坐在靈堂前的位子上，慢慢的不知道跟靈位上的照片聊些什麽，也許在聊的是從前有兩個年輕美麗的小姑娘的故事吧。
隻是生活太殘酷了，美麗的小姑娘，一個已經變成了老太太，一個已經永遠的離開了。
譚麗麗好容易休息一會兒，看到這一幕，突然間想到了，也許有一天，她跟蘇小成也會有這樣一天，隻是不知道坐在椅子上的是誰，放在桌子上的又是誰。
荀陽不想再去招呼賓客了，他默默的坐在盛放遺體的冰棺邊上，他還記得在很早以前他媽媽說過，要停在家裏停幾天，等她舍得離開了再起身走。
荀陽是個聽話的孩子，所以定在三天後殯儀館，他不敢也不會違背媽媽的話，況且這是媽媽最後的話了。
“媽，你說，咱們現在還有啥，我還有沒有資格留下麗麗，當初是因為你倒下了，她義無反顧的回來，支撐這個家到現在，否則的話，她現在應該是嫁給那個叫陳亮的家夥了吧，過著吃香喝辣的生活，少奶奶一樣的，根本不用跟著我在這裏受苦，當初她連想都沒想清楚就嫁我了，估計她心裏也時常後悔吧，現在你走了，家裏也什麽都不剩下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放她離開了啊，讓她找到更好更快樂的生活。”
“媽媽，你現在不說話了，也給不了我意見，可是我現在一點點給她幸福的能力都沒有啊，等一切事情都辦妥了，我是不是要好好的跟她聊聊，你知道嗎，其實沒了你，如果再沒了她，我覺得我一定會崩潰的，可我不可以這樣自私，當初我多傻啊，還跑到她住的地方去，跟蹤她，給她帶來那樣多的困擾，也許遇上我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不幸，但遇上了仍舊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荀陽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他並沒注意到，譚麗麗就站在他的身後，眼淚滾滾而下，她知道荀陽真的成熟了，他居然懂得為自己著想了，可是這個傻冒，居然是想要放自己走，她恨不得現在就去踢他兩腳，怎麽人家長大都是正常的長大，他這長大還往歪裏長啊。
荀陽說了半天，外麵叫他去幫忙，他就出去了，他並不是不想忙，而是這樣的事情，越忙心越痛，他在忙著送走自己的媽媽，跟她永別，他無法接受。
“媽，你看看你兒子，說的那些個話，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了？”譚麗麗坐下來說道，“我知道你不待見我，不喜歡我這個兒媳，你想找那些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子照顧荀陽，我這樣的太麻辣了，怕他受不了，現在你終於兩眼一閉，什麽都不用管了，解脫了，輕鬆了，快樂了，你會不會太輕鬆了一點啊，說走就走了，也不打個招呼。剩下的我全部要自己去招架，人生無常，小成的老公從山上摔下來，現在是什麽什麽情況也不知道，你又趕巧，這個時間走，我真是有點顧頭顧不上尾的感覺了，好累啊，其實有時候羨慕你們，躺著多好，讓站著的人忙昏累死，還得傷能死，自己躺著，一了百了的，多好。”
譚麗麗一邊說著，一邊眼淚滾滾的流下來，她用力的吸著鼻子，好想眼前的人能站起來罵她兩句，當初跟婆婆鬧翻了，吵得亂七八糟的，把婆婆氣成這個樣子，她心裏一直就愧疚難當，她也明白，老公和公公從來沒怪過她，然而她不可能不怪自己，婆婆這樣早走，她覺得她的責任最大。
“媽，想熊熊仔了沒？我讓他過來看看你吧。他一直在問我，你是不是再也不起來了，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呢。”譚麗麗說著走出去牽了熊熊過來。
“熊熊，跟奶奶說聲再見吧，她以後要去天堂了。”
“媽媽，奶奶為什麽要去天堂啊，跟我們一起不是很好嗎？”
“我們每個人到時間了都要去天堂的，天堂裏麵有花有草，沒有冬天，很舒服，奶奶隻是比我們先去一會兒，等到很多年後，我們也可以去天堂裏跟奶奶住一起了。”
“是嗎？那是不是熊熊乖乖的就能早點見到奶奶了。”
“熊熊如果乖乖的，奶奶就在到熊熊有夢裏來跟熊熊說話”，而且奶奶也會保佑熊熊。”
“好了，媽媽，你別逗我了，剛剛鄰居家的哥哥告訴我，奶奶是死掉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她以後就要住在地底下，我們也見不到她了，哥哥的爺爺就是這樣的，現在已經見不到了。”
“臭小子，你居然還跟媽媽耍心眼子，趕緊跟奶奶說聲再見吧。”
“奶奶再見，我會想你的，你在地下麵要乖乖的，等我睡覺的時候你記得到我夢裏來跟我說話。”
譚麗麗知道，熊熊其實仍舊不懂死倒底是怎麽回事，其實說實話，連她自己都不敢說明白了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麽，難道就真的是意味著解脫嗎？
所有的一切都料理結束了，當墓地被封的時候，荀陽哭倒在墓邊上，他雙手用力的扣著地麵，指甲裏麵被扣出了血來。
譚麗麗緊緊的扶著他，但仍是沒有什麽作用的，因為她自己也很難過，她突然間覺得仍然存在的三個老人是多麽的珍貴，她想說以後不再亂跑了，多在家裏多陪陪他們，這才是真的，包括老公在內，就像是丁正一樣，現在仍舊是個生死未卜，她可不希望有一天沒有人告訴她一句，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事情完結了，荀陽果然找譚麗麗來聊關於她何去何從的事情，譚麗麗隻是笑，她不知道要講什麽，這孩子有時候就是這麽讓人無法溝通，明明在最困難的時候自己都沒有離開，現在家裏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她又怎麽會離開呢。
“你是在趕我走嗎？”譚麗麗抬頭看著荀陽。
“不是的，老婆，我隻是希望你更加幸福？”
“就你這倭瓜腦子還能知道什麽是幸福？”譚麗麗現在最想的是給他一巴掌，看看能不能打醒他一點。
“老婆，我一直覺得，你肯定已經後悔了，跟我在一起其實一點也不幸福，之前你一時衝動才嫁給我的。”
“所以呢？”譚麗麗一邊削著一隻蘋果一邊抬眼看著荀陽。
“當初如果不是我搗亂，你應該已經嫁給陳亮了吧。”荀陽委屈的說道，“我不想阻擋你的幸福。”
“不想擋也擋了，人家陳亮現在娶了小蘿莉當老婆，孩子都打醬油了，你想讓我幹嘛？去當第三者嗎？”
“不是的，離開我，你肯定會有更好的選擇的。”
“好，你這樣覺得，那你打算怎麽辦呢？我們離婚，然後呢？”
“然後……”荀陽被問住了，然後怎麽樣，他還真沒想過。
譚麗麗看著他的樣子直搖頭，感覺這長大的份量仍舊有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