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章 黎明之舞
080章黎明之舞
民國27年（1938年）11月底，這一年南京的冬天似乎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凜冽的寒風呼嘯聲中——氣喘吁吁的軍用列車緩緩停靠在南京站的站台前，在尖銳的汽笛與凌亂的腳步襯托下，眼看著拉開的車門內搖搖晃晃跳下來的日本陸軍士兵們已經不再像昔日里那樣精神抖擻、耀武揚威，軍官的吆喝甚至叫罵聲中這些曾經瘋狂殘忍的野獸們這時候卻收起了血腥的獠牙與利爪，每張疲憊不堪的面孔上都顯得灰濛濛、陰森森的。
由最後的醫療車廂中或被擔架抬下、或是相互攙扶、或是單獨杵著拐杖遠遠被拋在後邊的傷兵們一邊喃喃呻吟著、一邊強睜著充滿血絲與恐懼的猩紅眼睛不敢閉上，似乎只要眼睛一旦閉上：自己便會重新置身於宛如人間地獄般的武漢，他們擔心在耳畔邊至今還在回蕩的中國士兵憤怒高亢的吶喊聲中、自己是否還能擁有一次好運氣，從那可怕的戰場上再度死裡逃生……。
「看看——這就是從武漢那邊撤下來的鬼子兵，瞧那副熊樣、聽說這一仗可是把他們都打慘了！！！」
「可不是，我可都聽說了：當初在咱們南京地界上欠下多少冤魂血債的第6師團徹底被咱們的國軍給打趴下啦，宿松一戰下來就打死打傷18000多鬼子兵！！！」
「嗨死得好、真他媽解氣！！！可惜才死了這麼點鬼子，根本就不夠償還咱們南京城中幾十萬老少爺們兒的性命。」
「別著急別著急，這才剛剛開始、好戲還在後頭吶……！」
儘管日前日軍高層竭盡全力封鎖消息，企圖掩蓋自己在武漢一戰中慘敗的事實。可是南京城的街頭巷尾到處都充斥著中國老百姓興奮的議論聲，望著大街上不時開過的一輛輛運兵卡車上強打精神的日軍士兵，老百姓們紛紛不約而同地對著其遠去的身影投去鄙視的目光或者直接來上幾口唾沫。
小日本呀小日本，抓緊時間呈威風吧——你們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
……。
南京太平路：在渡過了一個多月之前的那段非常時期，東瀛館的運營終於得以恢復。每天從早到晚——都有大票的日本中高級軍官或者帶著妻子夫人、或者直接摟著舞女藝妓出入於燈紅酒綠之間……。而自打武漢戰役結束以後——之前被抽調的鬼子們回到南京之後這裡的生意更加一度升到了最高點！盡情享受著東瀛館內超一流的娛樂設施與美食佳釀、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所有的人幾乎都被這裡的溫柔鄉所深深迷戀、對於那充斥著血腥與死亡的戰場，原本在來到中國之初那份「為帝國開疆擴土」的雄心壯志則愈發被打磨殆盡。
悠揚的音樂飄蕩在舞廳的上空，踏著優雅的節奏：舞池中或者身著軍裝、或者是身穿西服的陸軍中高級軍官們懷抱著各自的舞伴在不斷變換，五彩斑斕的燈光下翩翩起舞著……。而在二樓的貴賓席處，這座豪華宮殿的主人、李興華則悠哉游哉地靠在欄杆前一邊享受著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邊欣賞著樓下那一對對醉生夢死的日本侵略者萎靡的樣子。舉起手中晶瑩剔透的高腳杯將最後一口猩紅的美酒一飲而盡，下意識地李興華嘴角處充滿蔑視味道的笑容開始變得愈發明顯了。
「跳吧、樂吧、跳吧、樂吧……！！！」
「董事長——這位憲兵隊的軍官閣下說有重要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來見您！」
李興華皺起眉頭、放下手中的酒杯轉過身來：就見在為難的舞廳經理的帶領下，一名表情冷酷的日本憲兵少尉已經閃爍著眼中的寒光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隨即「跨」地一聲立正並低頭致禮。
「這裡沒有你的事情啦，我要單獨與李董事長談一談。」
憲兵少尉生硬的中國話吩咐聲中，李興華擺手示意舞廳經理離開——眼看著不多時貴賓席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不等李興華再度開口詢問，冷不防面前的憲兵少尉眼神一凌！下一個瞬間、頂上子彈的南部十四式手槍已經毫不客氣地死死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這位太君，請問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八嘎——好一個大膽的李興華：你陰謀背叛皇軍、暗中支援支那政府的所有陰謀都已經敗露了、現在證據確鑿你馬上跟我到憲兵隊去接受審訊，整個東瀛館都已經被我們的憲兵隊所包圍，請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
「！？」
片刻之中，李興華下意識瞪大的眼神中迅速閃過了驚駭的寒光與幾乎令人窒息的殺意！但那僅僅就是一瞬間的功夫，等其重新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僵硬的面部皮膚開始迅速鬆弛舒展開來，又過了幾秒鐘——原本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貴賓室內驟然響起了李興華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請不要再耍這種花招了，李興華——你已經死到臨頭居然還笑得出來？！」
絲毫不理會那頂在自己頭上隨時都有可能擊發的黑洞洞槍口，李興華旁若無人地徑自轉過身去重新拿起空空如也的酒杯、然後又大步朝著對面吧台的方向走了過去。
「李興華！！！」
「偽裝術真的已經是很純熟了，剛剛還真的差點把我都給懵了！沈雪瑩小姐如果你玩兒夠了還是請你放棄這難看的偽裝，我實在非常厭惡跟現在這樣醜陋的你一同喝酒講話。」
「……。」
伴著李興華的說話，手槍在緩緩垂下的同時、那張原本生硬兇惡的憲兵軍官的面孔皮膚忽然彷彿泛起水波浪般微微搖晃變幻開來？！等李興華重新為自己的酒杯和另外一支杯子注滿新的美酒而後轉過身來——就見在那筆挺扎眼的日本軍官制服與戰鬥帽的包裹下展露出來的、赫然已經是軍統南京站特工沈雪瑩美麗端莊的臉龐。
「你、怎麼會識破的？我自認為自己的偽裝已經做到爐火純青了呀！」
恢復了原本清脆甜美的嗓音，沈雪瑩仍舊帶著一臉頗為不解的表情從李興華的手中接過了酒杯。
「如果我的身分真的暴露、那麼來找我的就只能是晴氣慶胤和他那個木頭憲兵隊長佐佐木武雄了，而絕不會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憲兵少尉。而且你來到這裡連一個護兵都沒有帶，難道你真的以為那些鬼子兵會這樣不怕死嗎？」
聽過李興華的解釋沈雪瑩露出了些許釋然的甜美微笑。
「盡此而已嗎？」
「你的這種偽裝能力是我贈予的，對於自己創造的技術我當然懂得如何分辨。」
「哼、真是條小狐狸！」
「這裡的環境早就了這樣的我——就好比是一個在懸崖上走鋼絲的人，只要稍有不慎、他就會栽下萬丈深淵！」
非常理解地點了點頭，清脆的酒杯碰撞聲中沈雪瑩卻並沒有去享受自己杯中那醇香的佳釀，自始至終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時刻與魔鬼共舞的男人，她黑亮的眼瞳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悲傷與擔憂的光彩。
「對了，你這套衣服的主人呢？」
「放心吧，丟屍體的地方距離你的東瀛館隔了有將近五條街。本來我是準備以另外的身份前來找你的，可是這個無恥混蛋的糾纏令我不得不改變了本來的計劃。」
懊惱的說話間，沈雪瑩輕輕拉扯著身上那套醜陋的憲兵軍裝同時臉上露出了更加厭惡的神情。
「喂、有適合我現在這個樣子的衣服嗎？」
「我這裡、什麼都有。」
「哼——瞧那色迷迷的樣子，簡直比鬼子還要可惡！！！」
……。
幾分鐘以後，東瀛館舞廳的負責經理驚訝地發現：原本氣勢洶洶衝進樓上貴賓室嚷著要見董事長的日本憲兵軍官、竟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居然換作了一位宛如天仙般美麗的年輕小姐？！只見她身穿華麗的晚禮服、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與李興華緩緩步下樓梯走進了舞池，伴著新一輪圓舞曲的緩緩升起，兩個人非常自然地開始融入了樂曲的節奏之中。
「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好嗎？自從上次被你救走以後，我一直都沒有機會問他們的消息。」
偏偏起舞中，伴著那只有自己才可以聽到的說話聲朗朗傳入耳中，沈雪瑩的臉上微微露出了不滿的神情。
「不錯呀，我已經安排他們在安全的地方躲藏了。我們好不容易再次見面、難道你就只想跟我說這些嗎？」
「最近的軍統鋤奸組非常活躍呀：昨天又有兩個漢奸被殺、具目擊者證實兇手居然是憲兵隊的一名督導官——我想應該是你的手筆吧？」
「哼——你這算是在誇我，還是在炫耀自己創造的偽裝技術呢？」
踏著平和的曲調，李興華明顯感覺到正努力用指甲深深陷入自己手背皮肉里的沈雪瑩似乎在以這種方式來發泄與宣告她愈發對自己感到的不滿。
「那麼……，你現在過得好嗎？軍統南京站是不是已經和37號倉庫掛上鉤了呢！」
「應該說可以吧——但是陳區長對於不了解幕後老闆的真實身份一直都耿耿於懷，現在他正在竭盡所能調查。」
「哼，不是我說大話、他這是在浪費時間。」
音樂的旋律開始變得愈發激烈，飛速地旋轉中沈雪瑩的神色也愈發變得焦慮了起來。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到現在為止南京站都沒有放棄對你的暗殺計劃，這些日子以來每每聽到陳區長向我們發布命令，我都是提心弔膽的、我怕……！！！」
順勢忽然將沈雪瑩緊緊擁入了懷中，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是把臉緊緊貼靠在那結實的男性胸口前，令沈雪瑩的心裡覺得好踏實，原本的緊張也鬆弛了許多。
「興華你答應我，還是把真相告訴他們吧——這麼多天以來簡直都快要把我憋瘋了！！！」
「雪瑩你再堅持一下，我保證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哼、你所說的不會太長，究竟是多久？」
踩著激蕩的舞步，牽著李興華的手沈雪瑩輕盈地在其身邊忽左忽右……，在每一次與李興華對視時、其冷艷的面孔上均充滿了不屑的神色。
「12月13日，這是最後的時限！」
「什麼？！」
驚駭之下沈雪瑩幾乎本能地驚叫出來，可就在那一瞬間李興華猛然一抖其手臂——在連續幾個激烈的旋轉舞步之後沈雪瑩又被其重新緊緊攬入了懷中隨即向後仰去。
「你、興華你想要幹什麼——難道說？！」
「去年的12月13日，殘酷的侵略者打破了南京城的大門、在那一刻這幫禽獸將這裡的百姓推入了無盡的深淵。時隔一年以後——他們要借這個黑色的日子把我推上南京市市長的寶座！哼，我會接受的，但是作為我當上南京市長的賀禮：他們即將為自己一年前欠下中國人民的血債進行償還！！！」
以幾乎令人目眩的速度沈雪瑩被重新拉起身來，愈發激烈的曲調預示著這首舞曲的gao潮結束以後便即將進入尾聲……。
「興華——你真的要……」
「在那一刻：中國將重新認識我李興華，雪瑩你也請記住這一刻：我們現在所跳的這一曲、便是迎接黎明之舞！！！」
隨著李興華最後的話音落下：兩個人踏著最後的節奏緩緩停下腳步並相互行禮致意：激烈的圓舞曲調剛好在這一刻、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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