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摸底
安如見心領神會,與何冼德悄悄來到醫院草坪上。
此刻,司亨醫院安靜神秘,花香馥鬱。醫院建設初期,司亨集團還叫司亨機械廠,當時的廠長非常有眼光,看中了這塊有山有水的城郊寶地,山水是現成的,花草是現成的,隻要稍微修繕,稍加點綴,就是一個花園式醫院,一年四季都能看見花。
何冼德也算醫院的老員工了,他雖然跟安如見接觸不多,但可以說是看著安如見長大的,對這個小夥子知根知底,曾經為安如見回司亨醫院高興過,也為他離職感到遺憾。
何冼德感慨地說:“當初,我真沒想到你會被逼出司亨醫院。你一走,很多人都感到心寒了。”
安如見笑笑,說:“何科長,我本來就沒打算在司亨醫院長期待下去,跟別人逼不逼我沒什麽關係。隻是,我沒想到,司亨醫院業務滑坡這麽厲害。”
何冼德搖搖頭,說:“你爸媽都在司亨醫院,我也不瞞你,醫院去年業務量下降20多個點,如果集團公司沒有內部政策,集團公司的職工也不來了。
“現在集團公司的職工難道可以到其他醫院看病嗎?”安如見不明白,既然集團有內部政策,業務量為什麽會下降?
“有的職工家庭條件好一些,寧願不要集團公司報銷醫藥費,也不願意來司亨醫院,而是去了市人民醫院、市中心醫院,還有的直接去省城看病。”
何冼德的話讓安如見震驚。他在骨科工作的時候,司亨集團的職工基本上會選擇司亨醫院。
“這才幾年呀!怎麽完全變了?”安如見感歎,“楊也彬一點都不擔心業務?”
“說楊也彬不擔心業務下降,也不全對,他最起碼還是有所動作,成立了醫保科,出去搞了義診,”何冼德說,“但是,我總感覺他把力氣用錯了方向。”
安如見好奇地問:“怎麽會用錯了方向?”
“這裏還鬧過笑話,”何冼德想起上次義診的醫生被帶到派出所問話,說,“他竟然為了給區醫保辦施壓,安排薑明踐帶醫生到醫保辦門口義診,最後被人當成騙子報警了。”
“出去義診不是要找人多的地方嗎?醫保辦那麽偏僻,怎麽可能?”安如見非常不理解楊也彬和薑明踐會做出這麽可笑的事。
何冼德講完醫保拒簽協議的事,安如見方才明白,原來中間夾著這麽多恩怨。
安如見從何冼德的話裏,聽出了他對楊也彬的不滿。安如見想,他應該是非常迫切希望改變醫院現狀的人。安如見試探性地問:“何科長,你覺得醫院移交地方管理好,還是走民營醫院的路子好?”
何冼德沒想過走民營醫院的路子。對他來說,維持現有編製性質最好。走在奔五的路上,多數人已經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他平時對楊也彬的意見,隻是局限在醫院管理層麵,從來沒有想過要改變醫院性質,不相信社會資本辦醫會不逐利。
何冼德說:“我覺得,兩條路都不適合現在的司亨醫院。唯一合適的就是維持現狀,醫院加強內部管理,改善醫院條件,提高服務能力,這樣就能留住集團職工來醫院看病,恢複往日的榮光。”
何冼德這樣回答,安如見當然不敢貿然將竣肅醫院合並司亨醫院的想法說出來。安如見改變一個角度提問,他說:“如果司亨集團不能承辦司亨醫院了呢?你傾向哪一個方案?”
何冼德也知道司亨集團遲早要將司亨醫院剝離出來,這既是政策導向,也是上級要求。為企業鬆綁,減輕企業辦社會的負擔,其實也是司亨集團重新走向輝煌的改革內容。新來的集團董事長是業內久負盛名的改革派、實幹家,司亨醫院剝離是遲早的事。
何冼德對安如見的提問開始提防。他隱約預感到,安如見這次回來不是單純的探親。看望父母可能隻是一個幌子。他對司亨醫院這幾年的情況非常關注,說明他的目的性非常強。
“安副院長,你不會是準備合並司亨醫院的吧?”何冼德單刀直入地問。
“何科長,我們確實有初步的想法,”安如見不好回避這個話題,又不能過早暴露自己的目標,隻能以退為進,“但是,司亨醫院目前的情況,很難通過竣肅集團聘任的會計師事務所給出的合並評估。”
聽到安如見的回答,何冼德稍稍心安,極力勸安如見打消合並司亨醫院的念頭:“安副院長,司亨醫院的情況擺在這裏,人心都散了,人才流失嚴重,很多人就是在混日子。”
安如見笑笑,說:“一家醫院走下坡路,原因是多方麵的,我曾經和我的老師,也就是竣肅醫院現任院長蔣祿壽教授研究過很多醫院管理案例,得出的結論是,醫院行不行,院長最關鍵。”
何冼德沉默了。他深知楊也彬不是一個合格的醫院管理者,身為司亨醫院一員,他又不能大肆貶低院長。下屬尊重上級,不是因為上級多麽聰明,而是尊重他頭上的帽子,他現在坐的這把椅子。帽子蓋在別人頭上,椅子上坐著別人,下屬尊重的就是那個“別人”。
安如見說:“何科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司亨醫院工作二十多年,有感情,看著醫院業務滑坡,管理不善,心情又很急迫。內心渴望改變,卻將改變的希望寄托在一個並不信任的院長身上。”
何冼德驚訝地看著安如見。他已經不是幾年前在骨科當小醫生時的安如見了,幾年的曆練,讓他的洞察力變得非常強勁。
“安副院長,你可以這麽理解,我也可以亮明自己的態度,”何冼德說,“如果有人想合並司亨醫院,要先問問這裏的職工同不同意。”
安如見笑著說:“司亨醫院現在不是竣肅醫院合並的標的。從個人感情來說,我希望兩家醫院能夠合並,我爸媽退休金有著落了。”
安如見提出的養老金問題,是個嚴肅的話題。司亨醫院一批職工麵臨退休。他們都是街道醫院剛轉型為司亨醫院時招進來的人,年齡相差十歲左右。這批人,眼見著要退休,如果養老金都不能保障,自己這輩子豈不是白忙活了?
“安副院長,我想司亨醫院不管是留在司亨集團還是交給地方管理,都不存在養老金的問題,希望你不要在醫院散布這樣的消息,很容易造成醫院不穩定。”何冼德幾乎是在警告安如見。
安如見故作輕鬆,說:“我當然不會在醫院散布這樣的消息,說實話,這並不是所謂的消息,而是我對司亨醫院未來十年的基本判斷。至於判斷是否準確,要看領導要把醫院帶往何方了。”
何冼德表麵上看起來非常維護司亨醫院的榮譽,其實,內心已經認可了安如見的分析和預判。他也曾有這樣的預感,但一直埋在心裏,不願意承認這樣的悲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見何冼德不說話,安如見又說:“雖說現在的司亨醫院不能用一盤散沙來形容,顯然,楊也彬在醫院的號召力已經大打折扣了。”
安如見這句話,說到了何冼德心坎上。楊也彬在職工心中的形象可以說蕩然無存,不管曾經是否受過他的好處,都沒有人從內心感激他了。
“大家躺在心理舒適區,相互抬杠,相互施壓,就是沒人願意承認司亨醫院有朝一日會發不出工資,發不出獎金,發不出養老金。”
安如見的話,徹底警醒了何冼德。他盯著安如見,喃喃自語:“繼續這樣下去,恐怕真會有這麽一天。”
安如見聽得出,何冼德對司亨醫院最後一絲幻想,已經被他寥寥數語瓦解了。確切地說,是自己的話,加速了何冼德幻想瓦解的過程。何冼德本來對醫院憂心忡忡,對楊也彬的管理方式有想法,這個時候,有人稍稍施壓,就會土崩瓦解。
這時,何冼德的小靈通響了,楊也彬在電話裏說:“何冼德,你在哪裏?手術做完了,你去叫食堂準備夜宵,慰勞慰勞手術醫生護士。”
聽口氣,楊雪關已經順利接受了剖腹產手術,應該是母子平安。
楊也彬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何冼德苦笑著搖頭,在心裏罵了幾句國罵,卻還是要執行楊也彬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