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為什麽那麽熟悉
長長的水草像一條韌性十足的軟帶，緊緊纏繞著她的左腳踝，叫人掙脫不能。
胸腔裏憋住的最後一口氣也消耗殆盡，陌瑤隻感覺自己的肺像塊要炸開一樣，難以呼吸的痛楚讓她終於忍不住張開了嘴。
然而，池水卻趁機洶湧地倒灌進她的鼻子和嘴巴，窒息的感覺越發強烈。
視線越來越模糊，陌瑤卻還下意識地緊緊拉住顧溪的手，恍惚間，似曾相似的畫麵突然湧入腦海。
那是一個窄小卻幹淨整潔的院落，一個白衣女子的頭被一個身材健壯的青衣男子緊緊按在溢滿水的水缸裏。
兩人身邊，還站著一個黃衫女子，看那悠閑的姿態，顯然是在看戲。
白衣女子的雙手在不斷掙紮，卻始終掙脫不開男子強而有力的禁錮，隻能無力地任由那水一點一點奪走自己年輕的生命。
那種心肺都要炸開的痛苦窒息感，一如現在。
終於，白衣女子的掙紮越來越小，直至最後，她身體軟軟地倒在水缸邊，再沒聲息。
陌瑤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也不知是為了那個白衣女子，還是為了此刻也即將死去的自己。
然而，一想到那青衣男子的所作所為，以及黃衫女子看戲的態度，她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隻想將那一男一女碎屍萬段。
在意識漸漸消散前，她努力想要看清那兩人的樣貌，無奈，那兩張臉，卻總是模糊不清。
這時，突聽一道女聲冷冷笑道：“嗬，就憑你一個卑微的庶女，也想跟我爭？簡直不自量力！”
聲音頓了一會兒，黃衫女子俯身輕拍白衣女子的臉，語氣輕柔，卻帶著止不住的嘲弄，“現在你死了倒好，你放心，殿下正為皇後守孝一月，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是怎麽死的，太子妃的位置，也隻能屬於我！”
說到最後，她語氣極為傲慢，仿佛勢在必得。
“好了，咱們去跟父親說一聲，得趕緊把這丫頭給處理了，不然殿下勢必會追究到底。”
男人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不鹹不淡的語氣，仿佛是在問大白菜多少錢一斤。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陌瑤沉溺在水中，慢慢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是誰？
那些人究竟是誰？
為什麽那麽熟悉？
為什麽……
終是抵不住突然襲來的強烈睡意，陌瑤緩緩閉上眼睛，隻能任由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慢慢沉入水底。
與此同時，一紫一白的兩道身影，同時躍入水中，快速朝她遊來。
……
此時的荷花池邊已經圍滿了人，大家都探頭探腦地朝池水裏張望，或真心或假意地擔憂著。
鳳連情站在眾人最前麵，焦急地將雙手交握扣在胸前，低聲念念有詞，“保佑保佑，保佑陌堯哥哥平安無事，三哥一定要快點把他救上來。”
“該死該死，我怎麽偏偏就是隻旱鴨子呢，我要是會水，我也可以去救他啊。”
夜白在一旁急得直撓頭。
在他身後，是滿臉凝重的沛凝，她目光中不無擔憂，卻也止不住心底的疑惑。
陌瑤自從四年前差點兒溺水而亡後，便開始由陌以宸教導練習遊泳，按理說，應該不會再溺水才對。
思及此，她轉頭看向身旁唯一一個目擊者的女學生，“到底怎麽回事兒？”
聞言，其餘人也紛紛看向了女學生。
在眾人的注視下，女學生雙眼通紅地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或許因為太害怕，她說的有些顛三倒四，到最後，聲音已經哽咽，“我、我以為陌堯會跳下去，肯定是因為他懂水性，能把人給救上來，我沒想到，我沒想到……”
話未完，她已經泣不成聲。
“我知道了，這水下麵肯定有水草！”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其他人跟著點頭附和。
這時，水麵傳來“嘩啦、嘩啦”兩聲，一行人定睛看去，便見陌以宸和鳳傾瀾，一個抱著陌瑤，一個托著顧溪，費力地朝岸邊遊來。
眾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幫他們把人給拉上來。
鳳傾瀾上岸後，先是看了眼陌瑤，正見陌以宸在全力按壓她的腹部，清雋的麵容緊繃著，再不複從前的溫潤如玉。
他強行將黏在陌瑤身上的視線收了回來，俯身去探顧溪的鼻息，隨即，眸光一沉。
“殿下、殿下你沒事兒吧？”
安影趁機湊到鳳傾瀾身邊，拉著他的手焦急地詢問。
鳳傾瀾皺眉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吐出一句，“溺水的人不是本宮。”
語畢，他不再理會楚楚可憐的安影，舉步朝陌瑤的方向走去。
籠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拽住，安影滿眼怨毒地看著他蹲在陌瑤身邊，突然強烈的希望，那人能就此死去！
那廂，陌以宸、夜白，甚至連擎蒼都參與進來，三人輪番上陣，使勁按壓陌瑤的腹部，想讓她吐出肺裏的積水，甚至都用上了內力，陌瑤卻依舊一動不動，宛若一個精致的木偶娃娃。
她靜靜地躺在那裏，若不是鼻息間尚有一絲微弱的呼吸留存，眾人甚至都會以為她其實已經……
“瑤兒，醒過來，快醒過來，算哥哥求你，你睜開眼睛看哥哥一眼好不好，求求你……”
渾身濕透的陌以宸使勁按壓著陌瑤的腹部，發梢上的水隨著他的動作四處飛濺，卑微的乞求感染了周遭的眾人，不管熟不熟悉，大家都開始默默祈禱。
鳳傾瀾單膝跪地，半蹲在陌瑤身邊，眸光沉沉地盯著她煞白的臉。
須臾，他抬手止住陌以宸的動作，沉聲道：“我來！”
不管陌以宸是何反應，鳳傾瀾上手便依舊如他們一般以內力按壓陌瑤的腹部。
十幾下過後，他突然停下來，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扣住她的下頜，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俯身便將自己的唇壓在她的嘴唇上，舌尖輕輕抵開她的唇舌，一口真氣，便緩緩渡進了她的嘴裏。
雖然知道他是在救人，但兩個男人嘴對嘴的場麵卻是極少見，理所當然地讓不少人看傻了眼。
“我靠，瀾瀾，你居然趁機吃小陌陌豆腐！”
夜白個粗神經，第一個跳出來指著鳳傾瀾的鼻子控訴。
“閉嘴！”
鳳傾瀾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便俯身繼續給陌瑤渡真氣。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停止給她渡氣，重新按壓她的腹部時，陌瑤終於腦袋一歪，將肺裏的積水全部吐了出來。
“咳咳……”
陌瑤的咳嗽聲喚回了陌以宸的神智，他一把將陌瑤攬進懷裏，不住地呢喃，“瑤兒、瑤兒……”
鳳傾瀾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
旁人或許會將這一幕看作兄弟情深，但……
真的隻是這樣嗎？
似乎聽到了陌以宸的低喚，陌瑤緩緩睜開眼，嗓音低啞，“哥……”
“瑤兒，瑤兒你沒事兒了？”陌以宸驚喜不已。
陌瑤眼簾低垂，“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哇，陌瑤哥哥太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嚇死情兒了，嗚嗚……”
鳳連情忍了半天的淚水終於落下來，哭著撲倒在陌瑤的身上。
陌瑤無力地笑了笑，輕聲安撫，“好了傻丫頭，我這不是沒事兒了嘛，你把臉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啊。”
說著，她抬起眼瞼，入眼的便是鳳傾瀾那張精致妖冶的臉。
她深深地看著他，扯起嘴角，“鳳傾瀾……”
這是她一次，當著他的麵叫他的名字。
鳳傾瀾下意識地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從來淡漠無情的臉上竟難得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放心吧，沒事兒了。”
陌瑤輕輕點頭，正要說話，卻聽一聲嘶喊，由遠及近地傳來，“顧溪，顧溪……”
一個穿著粗布衣衫，書生打扮的男子跪倒在身體已經冰冷的顧溪身邊，抱著她失聲痛哭，“顧溪，別離開我啊……”
聽到這聲音，陌瑤猛然憶起昏迷前的一幕幕，她一把握住鳳傾瀾來不及撤回的手，焦急地追問，“顧溪呢？顧溪她怎麽樣了？”
鳳傾瀾搖搖頭，抿唇不語。
陌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死了？”
隨即連連搖頭，“不，這不可能，我都能活下來，為什麽她就不可以，我不信。”
她掙紮著從陌以宸懷裏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在顧溪身邊，抱著最後一絲僥幸的心理，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當手指尖感覺不到一點兒熱氣的時候，她眼裏最後一點星火，“噗”的一聲，徹底熄滅。
或許是沒辦法接受自己拚勁全力救的人，到最後居然還是死了，陌瑤頹然地坐倒在地，神情有些恍惚。
忽然，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隨風飄進她的鼻間，淡雅的清香，似乎是從顧溪身體裏散發出來的。
未等陌瑤證實自己的猜測，眼前突然一黑，她因體力透支，最終昏了過去。
意識彌留之際，她聽到一人幸災樂禍地笑道：“這下好了，書院開課的第一天就死了人，隻怕這書院過不了多久，就要關門大吉咯。”
她心底止不住的厭惡。
鳳鈺軒，最該死的人，是你！
……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屋子裏靜悄悄的，像是隻有她一個人。
陌瑤揉著額頭從床上坐起來，突聽“吱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一身粉紅衫裙的安影端著一個木盤踏著小碎步走進來，見她醒了，不由柔柔一笑，“小公子可算醒了，我方才去廚房幫你煮了碗粥，小公子趁熱喝吧。”
說著，她將木盤放在桌上，端起猶冒熱氣的小碗，走到床邊遞給陌瑤。
陌瑤沒接，而是看著她問，“你怎麽在這裏？殿下和我哥呢？”
“學監已經得知顧姑娘溺水身亡的事兒，將殿下和你哥都叫走了，想來是在商量善後之事。”
安影笑著，又將小碗往前送了送，“小公子睡了這麽久，定然餓了，趕緊趁熱喝吧。”
陌瑤依舊不接，隻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應該知道吧，這粥裏，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