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休夫離家
醒來之時,慕容悻芷發覺自己已躺在了舒服柔軟的床上,四周的景物有絲熟悉,這裡是……
腦中一個激靈,她倏地起身。脖子上突然有抹疼痛襲來,她皺了皺眉,手指輕輕撫摸,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這裡是她的閨房!
她怎麼會在這裡?腦中的記憶開始慢慢復甦,她記得,她正被二弟挾持,幾乎就要喪命!而七弟……他忽然之間好似變了一個人,滿面凜然。
然後呢?
正在怔愣之時,有人輕輕挽起珠簾的聲音驚醒了她。她轉身看向來人,心中微訝。
「你醒了。」沈凌傲淡淡的抬眸,睨她一眼。徑自走到旁邊的木椅坐下。
「我怎麼會在這裡?」慕容悻芷沉聲問道。
「你昏迷了三天,險些喪命。」沈凌傲無視她的疑問,冷淡的道。
「我怎麼會在這裡?七弟和二弟呢?」聲音中透出一絲急切。
「大夫剛才來過,你和孩子都沒事,只是近段時間需要好好靜養。」
「二弟和七弟在哪裡?」清冷的聲音閃著微微寒意。
「你要多吃點……」
「他們在哪?」驀地揚聲,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沈凌傲忽然一斂眸,陰寒的怒視著她,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一般,冰冷的毫無溫度,「他們死了!」
「……什麼?」慕容悻芷呼吸一窒,險些再度昏厥。
沈凌傲幽幽的輕喃,「我趕到時,二弟和七弟正在對決。他們倆的武功都很高,也都是我聞所未見。我只來及救起在旁邊昏厥的你,當我正要上前分開他們時,木屋被他們倆的內力震開,頓時殘木橫飛,泥沙漫空飛舞。當一切靜下來之時,我只看到一片廢墟。廢墟!你懂么?我找遍了周圍所有的地方,就連……就連他們的屍首也未找到!」
「不……不可能……」慕容悻芷眼眶蓄滿熱淚,卻執拗的不肯掉落。櫻唇顫抖的喃喃低語,「他說過,不管發生何事,他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沈凌傲耳聰目明,當然也聽到了她的低喃,心中訝異不已,表面上卻是一臉冷漠的輕哼:「想不到,你竟與七弟有如此『深厚之情』了!」
……屍首未找到!
腦中迴旋著這句話,慕容悻芷揚眉略帶期待的說:「或許他們都還活著呢?你不說,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首么?」
沈凌傲一凝眉,略微思索之後,慢慢地從懷中拿出一塊布巾。
慕容悻芷一望見那塊白色錦緞,臉色瞬間毫無血色!杏眼緊緊盯著那塊,神情恍惚。
「這是我在後來找到的,是從一塊血肉模糊的……肉身上找到的……在木屋的四周,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碎片……」
慕容悻芷置若罔聞,獃獃的看著那塊白布。沈凌傲何時出去的,她不知曉,他又說了些什麼,她也沒聽到。只是兩眼望著那塊殘碎的白布,終於,淚如雨下。
……
自此之後,慕容悻芷變得更加清冷!整天說不上三句話,冷若冰霜的臉上再也沒有笑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只有每當看她對著腹中的寶寶時,臉上才有絲柔意,但也只是一瞬間,便又恢復了冷然。
傲龍山莊發生了什麼事,她全都一概不管不問。就連沈凌傲帶回了一個女人,她也只是淡淡的點頭,然後繼續面無表情的發獃。
沈凌傲回到莊主的位置,她也不需要再為山莊操勞。整日把她自己關在自己的院子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彷彿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
她也知道了,皇上下旨抓拿沈凌傲,原來只是一個幌子,目的只是要沈凌傲自動現行。不知道皇上從哪裡得知沈凌傲竟活著的消息,卻不知道他人在哪?所以,萬不得已他便下旨抓拿他。當找到沈凌傲時,皇上便暗中放了他,並令他徹查傲龍山莊『假布匹』之事!而沈凌君,自始至終都知曉這些事。
她還知道了,京城的布行施行了她和七弟商討出來的方法之後,如今已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很多老主顧也開始漸漸相信傲龍山莊了。生意逐漸迴轉,『假布匹』之事,也暫時得到了穩固。
她不知道的是,外面的謠傳已經滿天飛了。傲龍山莊的當家夫人多麼了不起,竟能獨自撐起一個山莊……聽說她還把那些經商了幾十年的大老闆說服的服服帖帖……
等等,眾說紛紜。
不過這一切,如今都與她無關了。
「夫人,在想什麼呢?」一聲溫柔的輕喚聲傳來,緊接著,一隻蔥白玉手輕輕撫了一下她的肩頭。
慕容悻芷從愣神中回神,望著眼前的亮麗女子,她微扯唇角,笑意卻未達眼角。
這位就是沈凌傲——她的相公,帶回庄的女人,水戀依。
水戀依望著慕容悻芷一臉的冷然,淺淺的笑了笑,看了看天,幽幽的輕道:「今天的天氣忽然有點涼了,不知是不是要立秋了呢?」
慕容悻芷微微抬眸,不置可否。
水戀依露出一抹溫婉淺笑,不在意的淡淡道:「孩子還好么?大夫說幾月出生?」
「十月。」聲音冷淡的沒有一絲溫度。
「哦。」水戀依笑的更加明亮,仿若要生孩子之人是她自己。
「你有何事?」慕容悻芷耐心告馨,冷冷的揚聲。
水戀依明亮燦眸忽然像是失去光澤一般,閃過沉重的落寞,慕容悻芷看了忽覺有絲不忍,但話已出口,再難收回。
「其實你不知道吧,我很欣羨你的。」水戀依猶如黃鶯出谷的翠音染上一層濃濃的哀傷,她淺淺扯出一抹僵笑,幽幽低嘆,「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罷!我是一戶尋常人家的女兒。爹和娘做點小本生意的人。但是他們並沒有像是其他人家對待女兒那樣待我,他們盡他們所能的教我讀書識字,教我琴棋書畫。我在他們眼中,一直是溫婉乖巧的好女兒。直到那次,我遇到了傲……幾乎是第一眼,我便對他鐘情。他是那樣的優秀,站在人群之中,猶如人中龍鳳。雖然那時,他不過才十八歲,卻已老練沉穩的像是二十八歲的男子。一雙眼冷酷無情的近似毫無溫度。」
「你是什麼意思?」慕容悻芷冷冷的打斷,美眸冷厲無波。
水戀依溫溫一笑,「沒有什麼意思呀,只是不想你一個人獨自發獃。把我的故事告訴你,那樣,或許能讓你覺得,在這世上,你比有些人要幸運許多!」
慕容悻芷微微愕然,嘴角一撇,冷道:「多事!」
水戀依低低輕笑,「就當是我多事吧,不過今天我來找你,還是傲要求的呢!」
他?慕容悻芷挑眉,不相信的看著她。
「沒想到吧?其實我也沒想到呢,傲一直都不理他人的,除非是他覺得很重要的人。」水戀依的眼角染上一絲寂寥。她淡淡揚唇淺笑。
慕容悻芷此時彷彿才忽然發覺,這位水姑娘,似乎……與她有些相像?!
仔細看看,她亦喜淺淺的淡笑,亦是沉靜淡雅的性子。只是她的明眸中,閃著燦爛的溫笑,不似她,清冷寂然。
「後來呢?」慕容悻芷淺淺彎唇。
水戀依稍一怔愣,這才會意。她淡淡揚唇,聲音彷彿從遙遠的記憶中走來,「後來,我們就相愛了。只是有一天,他忽然問我,能不能等他十年?」
慕容悻芷一愣,想不到相公竟說過這話!「那你,等了么?」
「等!怎麼不等?別說是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亦是會等!」
「那你後來怎麼會……」
水戀依溫柔的笑意中有抹落寞,頓了頓,又溫溫一笑道:「後來我們那裡去了一個新上任的縣官。他的兒子看上了我,便向我爹娘提親,要收我作小妾。我與爹娘都不從,便連夜逃離,也來不及通知傲。我們一路顛沛流離,逃到了京城。那時,爹娘紛紛病倒,我四處求醫問葯,卻不成想,我在滿大街的告示上,看到傲要娶妻的消息……」
慕容悻芷抿了抿唇,看著她,卻一句也說不出。
「我當時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在大街上遊盪了一天。當我趕回去的時候,卻發現我爹娘已經……他們給我留下遺書,說是不想拖累我,叫我找個好人家嫁了。可是我一個弱女子在京城,舉目無親,哪裡能找到歸宿呢?後來,我遇到了京城卉香坊的老鴇,她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水戀依的眼中淚水一滴滴的滑落,聲音漸漸嗚咽。
「我,很抱歉!」慕容悻芷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握著她的一隻手,輕輕撫慰。
水戀依抬起濕漉漉的明眸,淡然一笑,「都是過去之事,我不該提。本來是想要來安慰夫人的,結果反倒是夫人來安慰我了。」
「別說什麼夫人不夫人的,你我都知道,這個莊主夫人的位子,本應是你的。以後,你我以姐妹相稱吧。」慕容悻芷淡淡的道,心中忽然覺得水戀依說的很對。
這個世上,還有許多比她更不幸的人!她不應該再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逝者已矣,活著的人,仍在繼續。
何況,她還有寶寶呢!
「你們在聊什麼?」一道低沉渾厚的男聲突然介入。
慕容悻芷和水戀依雙雙抬眸,看向正朝著這邊走來的沈凌傲。
慕容悻芷的眼角微微一瞥,赫然發現水戀依一雙粉頰已經嬌羞的紅透。一臉的痴迷和愛戀。而她的相公,正微微蹙眉,緊盯著水戀依猶掛著淚珠的眼角。
他們二人,若不是她,本應是神仙眷侶吧!
慕容悻芷淡淡的低頭,心中忽然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
「你說什麼?」
沈凌傲不敢相信似的再次揚聲,劍眉緊緊蹙起。
「我說,我要休夫。」慕容悻芷淡淡的重複一遍。
「荒唐!」沈凌傲一臉的冷蕭。
「我已決定。明日,我便會離開傲龍山莊。」
「離開?你要去哪?」
「不知道,或許,我會找個寂靜的地方,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不許!」沈凌傲倏地冷聲打斷!
「你不是想娶水姑娘么?」慕容悻芷亦沉了臉。
沈凌傲無言,只是一雙冷眸怒瞪著她。
「我走,你便可以娶了水姑娘。反正,我們之間也從未有過一絲感情。水姑娘她等了你十年,難道你要食言么?」
「你怎麼知道?」沈凌傲微微訝異。
「這你別管。總之,我會離開山莊。不過,我希望你答應一件事,在我離開之後,你才能娶她進門。」
沈凌傲只是冷著臉,眸中的暗光越來越黑,一臉的冷硬。
慕容悻芷就當他答應了,便從桌上拿起一張宣紙,點上墨,只消一會功夫,一道「休書」躍然紙上。
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她伸手遞給了他。
沈凌傲不知如何,一絲莫名的惱火從胸膛直往外涌。他看也未看一眼那「休書」,直接拿過撕的粉碎,並拋下一句怒吼,便不見蹤影。
「沒有我的允許,你休想擅自離開山莊一步!」
慕容悻芷眨了眨眼,呆愣了好久。
他為何要生氣?
不過,不管他如何說,她已下定決心。既然他不讓她走,她便會自己走。這也不算「擅自」離開,她已經告訴他了。
只是,當她收拾好一切細軟準備走時,卻有一位久未謀面的人突然出現。
「姐姐。」柳如煙明顯憔悴了很多,原本一張嬌媚的臉蛋也變得暗淡無光。
「你找我何事?」慕容悻芷淡淡的冷道。心中卻也為她唏噓不已,雙眸睨一眼她隆起的腹部,恐怕她還不知道二弟已經……可憐了她那腹中的胎兒。
柳如煙忽然雙眼泛紅,抽泣的哭道:「姐姐,妹妹想求你一件事,你能讓我離開傲龍山莊么?」
慕容悻芷微訝的挑眉,冷冷的反問:「為何要離開?」
「因為……因為,姐姐,相公他又帶了一個女人回來,如今,更是不把我放在眼裡,我留在這個山莊,也是徒增傷感罷了。」
慕容悻芷蹙眉凝思,「相公只是帶回一個女人,這也不算稀奇之事,妹妹想開點便是。」
柳如煙似有難言之隱,一臉的猶豫。慕容悻芷端起茶杯,慢慢的抿茶,眸光卻是緊緊盯著她的臉,不錯過一絲痕迹。
「姐姐,我求求你了!」柳如煙忽然一聲「撲通」,跪倒在慕容悻芷的面前。悲悲戚戚的哀聲哭泣。
慕容悻芷心中深深一嘆!軟了聲道:「起來吧,我答應你便是。你還有身子,萬一出事了可不得了。」
柳如煙聞言高興的起身,她的肚子只比慕容悻芷早一個月。
想來她也快生產了,這要是出去了,她會去哪?再怎麼說,那也是二弟的孩子,是沈家的骨血。為了查到幕後之人,二弟過世的消息還未傳開。若是她知道二弟已經過世了,她和孩子又該如何?
慕容悻芷暗暗在心中思付之後,問道:「出去可以,但是你得說,你要去哪?」
柳如煙頓時煞白了臉,低垂下頭,不敢說話。
慕容悻芷淡淡的揚唇,「莫非你要去找二弟?」
「……不是!」柳如煙倏地揚聲大叫。叫過之後,她方才覺到失言,臉色更加煞白煞白,毫無血色。
慕容悻芷淡淡的睨著她,眼中是瞭然一切。冷冷的勾唇,「什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柳如煙抖著音,混亂的解釋說:「我的意思是……不是,我,我會去找個地方好好生下孩子,然後,然後再把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沈家的孩子豈能在外面長大?」
「那……不然,我把孩子送回傲龍山莊,這樣,可以么?」
慕容悻芷淡淡揚眉,眸中閃過一抹狡黠,「若是你告訴我一些事,我便可以幫你出傲龍山莊,而且還可以讓你和你的孩子永遠生活在一起,不用再回到傲龍山莊。」
「真的?」柳如煙驚喜的抬眸。
慕容悻芷淡淡的點頭承諾。她想過了,反正現在她也是要出去,不如就帶著她一起走吧,反正她也有好多地方都不熟,也不知道去哪,兩個人或許有個伴也不錯。
「姐姐想要知道什麼事?」
「二弟到底是何人?他的背後究竟有何秘密?」慕容悻芷的聲音冷沉了幾分。
柳如煙蒼白著臉,搖搖頭,淚雨紛飛的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該知曉,我能這樣問你,便是肯定知道一些事情的。我想,不需要我說出來吧?」慕容悻芷湊近柳如煙的面龐,眸光清冷,低聲質問。
柳如煙似是驚嚇不小,獃獃的,許久之後,她緩緩啟口,「我知道,他根本不愛我。可是,我好愛他,好愛好愛!所以,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在他跟我好了之後,他還叫我去勾引他的大哥。可是為了他,我還是去做了。他要進傲龍山莊,我進了。他要我打聽的事,我也幫他打聽。可是我做的這一切,他從來都不覺得感動。甚至,我懷著他的孩子,他也不看我一眼。在他的眼中,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女人!」她的眼眸突然射向慕容悻芷。
慕容悻芷淡淡的抿唇,一臉清冷的盯著她,雙眸平淡無波。
「我想把你趕出去,可是,所有的人都在護著你,我根本傷不了你。當我踢開板凳想要絆倒你時,你卻每次都被人救起。你根本不會知道,事後,我被他又打又罵,還差點被殺死!可是做這些事,我仍然不後悔!」柳如煙有絲激動的哽咽,全身不住的顫抖。
慕容悻芷眼皮抬也未抬,只淡淡的道:「你想去找他是么?」
原來她對她的憎恨,竟是為了另一個男人,難怪她要針對她。而她呢,為了一個根本不愛她相公的險些喪命。世事真是無常。
柳如煙忽然垂下眼,低聲道:「我不知道他在哪?」
「那你可知道他應該會去的地方是哪裡?」若是能找到二弟,或許就能知道七弟的消息了。不管怎麼樣,她不相信他就這樣死了?!
「京城。我記得,有一次他無意中說道,他以後會帶心愛的女人去京城。」說到這,柳如煙落寞的低下眼帘。
慕容悻芷假裝沒看到的輕道:「好,我們就去京城。」
「呃?我們?」
「是,我們!」慕容悻芷淡淡揚唇。
……
是夜,趁著夜黑風高,兩道清麗身影慢慢靠近傲龍山莊的側門。
他們的身形都有一絲臃腫,幸好這裡平日很少有人往來,晚上的時候也唯獨這個門沒有家丁守衛,只因這裡是靠近沈凌君別院最近的側門。
經過時,慕容悻芷淡淡的朝著沈凌君的獨立別院看一眼,心中忽然覺得莫名凄涼。
她猶記得,第一次在他的別院,在那顆大槐樹下初見到他時的震懾!當時,也許她的腦中,胸中,心中就已刻上了他的影像了吧。
慕容悻芷心中幽幽的嘆口氣,手中緊緊抓住那塊破碎的白色錦緞。暗暗的發誓,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姐姐,在看什麼呢?走吧。」柳如煙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慕容悻芷收起潮濕心思,轉身緩緩向前走去。
她們都未發覺,有一雙黑眸,自始至終,一直深深的緊盯著她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