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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積怨已久

  ?  懇求似的語氣,如一朵輕飄飄的雲,軟綿綿地將人纏住。


  要說這位女先生的智商,豈止是一個高字可以形容???隻是這情商,別說白相爺了,連她老爹袁德都恨不得抽她倆嘴巴?。


  大昭近百萬女子,莫不認為成親是樁大事,唯獨杏之年紀輕輕便自覺自願地將少女夢想掐死在搖籃裏。去留無意,閑看天外雲卷雲舒,沒事再翻翻書,隻可惜她老爹袁德不依,成天價喋喋不休。如果嫁人可以少些麻煩,剛好又有人肯娶,隨遇而安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不過眼下?

  杏之表情略一凝滯,認真思索起來:對方是自己的正牌夫婿,洞房花燭夜各自安歇已經讓爹娘擔心?;留下吧??兩個彼此沒什麽好感的人,單憑數日緩和,就要同床共枕??

  ?  或許是白無恙處事連老天爺都看不慣,關緊的房門突然發出吱嘎一聲,像是被兩隻爪子推撓,敞開了一道縫。白狗杳杳越過門檻從門縫裏擠進來,生怕天下發生了什麽事它不知道一般,四處巡查一番,看到了抱著媳婦的主人,極為不爽地聳了聳鼻子發出威脅似的呼呼聲,直衝向前。


  ?  難道是放開那個姑娘讓我來?

  ?  白無恙垂下雙臂,望著圍繞自己亂轉狂吠的杳杳,躬身,抓後頸,看都不看就是一丟,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不過轉頭功夫——銀線恰好自門縫穿過,響起數聲哀嚎。


  ?  小廝舍利連忙跑進院子,抱住白狗,立在門外,“爺,僑商楊晉求見,正在前廳等候。”


  ?  “來了?”白無恙略一遲疑,打發了舍利,從荷包裏取了樣東西,轉到媳婦麵前,“娘子可還記得這個?”


  ?  他勾在指上,正是那枚鮮紅欲滴的朱砂佛陀。


  ?  “你從何處……”女先生話未說完便又閉嘴,丟失的東西,旁人撿了,沒什麽可奇怪的,隻是他憑什麽知道就是她的?

  ?  白無恙眉眼疏淡,垂下了睫毛,“前廳有客,娘子可一同前去,或許能憶起些舊事。”


  ?  說到僑商,本是數百年前一夥盜墓人,不知怎地鑿通了絕壁,落進了薄雲溪。生存下來的僅有一人,名喚楊鐵牛,心思活絡,當下便用身上物品與百姓做起了生意,其後更是穿梭於大昭與外邦之間。對外隻說是出海做生意,其實是把種子絲綢技術等帶進大昭,再將海珠子說成是鮫人淚換出去。


  ?  人人都道大昭富裕,卻不曉得僑商更有錢。楊鐵牛不想再幹盜洞挖墳的缺德事,放著穩賺不賠的生意不做,卻去刀尖上舔血?可是這塊肥肉,他也不想分給別人,於是立下規矩,祖孫後代都要三緘其口、裝窮賣乖,再大的產業也要分布各地,“海外”生意隻交給嫡親的兒子,買賣仆人也隻要機靈能吃苦的啞巴。


  ?  所以楊晉這位不知第多少代的楊氏子孫,身邊跟著的小廝也是個啞巴,除了不說話以外基本算得上是個人精。這會他聽到聲音,抬起眉眼,碰了碰主人的衣角,閃到了一邊。


  ?  杏之進門,正趕上楊晉將手裏的茶杯放下抬起頭,不覺微微一愣,“你是?”


  ?  這些年家裏不缺銀子,各地產業又多,大昭總也懶得跑,怎麽會有這般神仙似的人物倒像見過自己?難道相爺有龍陽之好?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呐。


  ?  白無恙看到楊晉露出又嫉又恨的猥瑣表情,恨不得衝上去踹兩腳,勉強壓抑住衝動,遞過去那枚朱砂佛陀。


  ?  “看年頭,不長。看手藝,不成。倒像是你上次在大福寺雕的那個?”楊晉把玩了片刻,忽然抬起頭,衝著相爺眨巴眼睛。


  ?  白無恙劈手奪過,很不痛快,“知道就好。我在大福寺修身養性卻被你攪局,還把我剛雕好的佛陀給了她。”


  ?  “他?不對!難道是?她?”楊晉站起身,圍著杏之,左看右看,一拍腦門,“莫非是女扮男裝?真真是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這姑娘叫什麽來著?袁?袁什麽?這模樣,放在我們那兒就是做個皇後娘娘也綽綽有餘,真是緣分呐,還不謝謝我?哈哈哈,大昭國,不是喜歡豐滿的女子麽?”


  ?  “聖人指婚。”白無恙悶聲悶氣,對楊晉在胸部劃來劃去的動作視而不見。


  ?  “你是那種肯聽皇命的人麽?哈哈哈,”僑商放聲大笑,“必是暗中查訪蓄謀已久!袁姑娘,不不不,白夫人我跟你說,他娶你絕對是為了……哈哈哈,記得大福寺裏那個小和尚麽?我是楊晉,楊大郎啊!”


  ?  這廝笑得太猛,沒控製好力道,忽然一個響屁,將啞巴小廝崩了老遠,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捂住了鼻子嘴。


  ?  白無恙麵色鐵青,背轉了身子。


  ?  “你是楊大哥?”


  ?  僑商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  “他是?”


  ?  “沒錯沒錯!”楊晉放下手,麵孔還泛著微紅,“他說恩人為了救他而毒發身亡,怎麽都難辭其咎,非要以身相替,不隻刮光了頭發還丟下老娘躲進大福寺,死都不肯出來。要不是你跟他爭論什麽因果善惡,大昭怎麽會有位白相爺,頂多出個高僧罷了!”


  ?  十幾年前,李氏帶著一雙兒女去大福寺還願,吩咐杏之帶著弟弟在院子裏頭別亂跑。


  ?  初秋古木翠柏,梵聲鳥語,滌盡了人心塵埃。杏之對石碑上的銘文起了興趣,丟下無聊亂竄的淵之,研究起書法走勢,完全忘了六七歲的男孩正處於豬嫌狗不愛的年齡。


  ?  一旁鬧起來,杏之才驚覺,弟弟不見了?

  ?  得理不饒人的小和尚正在數落,一張嘴不停地開開合合,像是被打傷了鼻子糊得滿臉是血。淵之呢,站在一邊,滿臉羞慚,如同做了什麽罪惡滔天難以被饒恕的事。


  ?  杏之不動聲色,站在人群中聽了一會,終於明白了:原來是淵之偷吃人家的葡萄被發現,從墊腳石上掉下來,砸傷了小和尚。


  ?  真是又小氣又囉嗦又嘚瑟!杏之忍不住了,“這位師傅可懂得什麽叫適可而止?”


  ?  “施主又是否明白什麽叫種善因得善果?”


  ?  “萬物有靈,當知我家兄弟並不是有意為惡。世間多得是種善因而不得善果,足以追朔到前世幾生去,難道如此便要一直糾纏下去?”


  ?  小和尚愣了一下,似乎又想到很多,喃喃如同自語,“以小見大,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  “管中窺豹,隻見一斑,不足以得全貌,又豈能得天下?自誤罷了。”


  ?  “施主以為如何?”


  ?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立足當前,放眼天下。”


  ?  圍觀群眾早已發出嗡嗡聲,“這兩位在說什麽?小小年紀,說的都是人聽不懂的話。”


  ?  “你知道什麽?這個叫禪語機鋒,小和尚不簡單,小姑娘就更厲害,都是神童啊……”


  ?  淵之偷偷扯著阿姐的衣襟,一雙眼睛可憐巴巴,恨不得立刻回家。


  ?  有人卻還興致勃勃,“你們猜,誰輸誰贏?”


  ?  “這誰知道?”無聊人士幹脆打起了賭。


  ?  小和尚後麵站了大半天的青衫少年繞到前麵,遞給杏之一件紅豔豔的物事,“在下楊大郎,是這位小師傅的朋友。今日之事,不妨暫且擱下,十年之後,大福寺再見,如何?”


  ?  杏之繃著臉,琢磨了一會兒,接下那東西。看來是打圓場,也是約戰,自己不接受就代表膽怯了,“淵之,走,咱們去找阿娘。”


  ?  ……


  ?  若不是朱砂佛陀,自己也不會被阿爹教訓,什麽爭強好勝愛出風頭,言語無狀不遵教誨,不止關在家裏好幾個月,連那些個《山海經》《異事錄》天文地理六藝全書之類的都沒收了,隻留下《女德》《女訓》。


  ?  如此重重包裹,雖如錐處囊中卻難以嶄露頭角,好不容易顯出一點鋒芒,竟被當做惡名流傳。阿爹還催眠他自己,以為佛陀是什麽定情信物,好不荒唐……自己和這當世妖孽的梁子,還真是結的早呢。


  ?  女先生理清了思路,對著自家相公,扯了扯嘴角,“果然是種什麽因得什麽果,相爺如今的美貌,是否還要感謝當初淵之那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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