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史上最大危機
“聖人,夜大將軍之病,實乃瘟疫啊!”
“什麽?”皇帝驚得差點從龍椅上掉下來,“此事當真?”
“確鑿無疑啊聖人,”佟侍郎的鼻涕都快哭出來了,“宮中已有禦醫診視過,那病本是土匪先得,傳染了許多人,夜大將軍渾然不覺,已經回到皇城,府內又沒有做飯婆子,餐餐都在外麵解決,隻怕這病從口入,難以控製啊……”
“臣等祈求聖人,將夜清寒送回鹿鳴穀軍營,速速隔離!”這種時候人人自危,哪裏還顧得上當初的施救之恩?
白無恙徐徐走出,向上一躬身,“微臣有不同意見。”
“王爺又要說什麽?”文尚書義憤填膺,率先發飆,“難道他夜清寒的命比聖人還要緊?難道這帝都數百萬條人命,皆如草芥?”
大殿上群情激昂,都被這幾句話點著了火,佟侍郎拉著二公主的公公,一個勁地說“對啊對啊”,一向支持文慶王爺的幾位,怕皇帝聖人多心乖乖閉上了嘴。
白無恙流光溢彩的眸子含著詫異,瞥了一眼文尚書,“無恙幾時說過,夜清寒的命比聖人重要?無恙又幾時說過,要用這帝都數百萬條性命為夜清寒陪葬?文尚書是怕禍及自己才提出將鹿鳴穀隔離,作為疫區的吧?”
“你,你,”老大人的身子一個勁兒地抖,顯然是氣壞了,“老臣若有此意,天打雷劈!老臣不過是為聖人著想,為這帝都的百姓著想,若有私心不得好死!倒是你文慶王爺,恐怕是因為吉祥候身在鹿鳴穀,懷有私心才這樣說的吧?”
“正是!”文慶王爺理直氣壯,坦蕩蕩地望著所有人,“誰的命不是命?誰又沒有半點私心?文大人所說的帝都百姓中難道不包含自己的家眷?難道這帝都百姓的親人,並無一人在鹿鳴穀服役不成?什麽叫私心?是人都有私心!無情則無私,無私便無心!難道將鹿鳴穀隔離起來,由著病人與健康之人混居,互相傳染,自生自滅,便是對得起百姓絕無私心不成?”
“佟大人方才也說過,夜將軍不知自己染上時疫,照舊在外吃喝,隻怕與他接觸過的人已不下數萬,焉知沒有傳播出去的可能?身在帝都也未必安全,即便將他送回鹿鳴穀又能怎樣?而今之計,唯有盡快召集禦醫,與民間名醫會診,研究出治療良方,才是上策!”
“王爺說的沒錯,人有七情六欲,必然就有私心,有了私心不怕,就怕以私害公,”群臣交頭接耳,被這一番振聾發聵的說辭喚醒,又開始著急了,“請聖人盡快下旨召見禦醫!”
“難道就由著夜清寒住在府邸不成?”文尚書依然不死心。
白無恙望了他一眼,心中了然,“隻怕他知道自己得了時疫,更加不肯踏出府邸半步了,聖人,”文慶王爺向上抱拳,“微臣懇請聖人,派遣禦醫進駐將軍府,及時治療。還有,請戶部通知各家各戶,準備石灰水,潑灑庭院,勤換衣服勤洗手,一旦發現異樣,速速送往將軍府統一治療。另外秋雨連綿,鹿鳴穀中潮濕不便,隻怕疾病滋生繁衍更快,需進駐名醫,備足草藥,多多送些艾草石灰,消毒熏烤才是。”
“請聖人速速下旨!”包括三皇子,人人都在喊,同舟共濟總是體現在災難麵前。
帝都的百姓忙活起來了,史上最大的危機,遠遠比兵災匪寇更可怕的便是瘟疫。在這忙碌、焦慮與期盼的情緒中,唯一增進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維係。大昭的百姓本就生性純良,遇到天災,迅速成了“一家人”。
被重點保護起來的是袁府和清香閣,教書先生雖然得的不是瘟疫,也要防患於未然,畢竟他是在河邊發病被大將軍背回家的。體質虛弱的人更容易染病,多留心一點不是壞事。桃之去過將軍府,理所當然的被關在家裏,洗啊消毒啊,忙得個不亦樂乎。那些傾慕桃之的人,沒事兒就派個人守在袁府門外,等著向仆役們打探消息,人多了排隊,遠遠看去,好不熱鬧。
反差極大的便是那清香閣,碗盤全砸碎了埋起來,誰知道大將軍用過哪些?禦醫說了,病從口入,萬萬不可交叉傳染。沒了家夥事兒的清香閣當然無法開門做生意,別說他家了,風口浪尖上,別的茶館酒肆也一樣關門歇業,門可羅雀。
到處都是石灰水的白印子,空氣中彌漫著異樣的氣味,混合著中草藥的特殊香味。
夜清寒昏迷在床,之前說過什麽想過什麽完全沒人知道。女侯爺照舊在穀中巡查,監督操練,嚴格執行消毒措施。刺殺什麽的,不知道是夜家小廝胡說還是舍利胡說還是有人讓小廝胡說,反正到了這時候都沒人關心。
鹿鳴穀中的花花草草耷拉著腦袋,時近深秋,它們的好日子已經不多了,再加上穀內到處都是石灰水的味道,就算不潑在它們的根子上,也夠它們受的。
白無恙執意要守在媳婦兒身邊,反正朝堂不用去了,酒樓茶肆也都歇業了。這種時候沒人再提出反對意見,元帥住在營地,王爺住在穀外的驛站,礙不著任何人的事,隻是從營地到外麵的野花遭了殃,沒事就被人摘了種在元帥的大帳中。。
“你說,咱這都成疫區了,怎麽還擋不住王爺往這跑啊?啥能比命還重要?”
“女人比命重要!”
“去去去,你倆半大小子懂什麽,這叫情深意重,沒媳婦兒的邊兒呆著去。”
巡邏的兵士們低聲交流,孟勳騎著棗紅馬,站在不遠處的樹後,緊蹙著眉頭。揚威似乎有些不耐煩,噴了兩聲響鼻,踢踏著馬蹄,龍虎將軍這才回過神來,叱喝了一聲,勒轉馬頭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王八胖,不對,現在要叫他王遷,一邊潑灑石灰水一邊嘮叨,“奶奶的成天就幹這些事情,元帥的影子都看不到,哥幾個認真點,回去好好洗手,沒看見幾個弟兄都躺下了麽?大夫開的苦藥湯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捏著鼻子往下灌吧!”
幾個改過從善心裏終於踏實了的兵士(原來也是土匪)揚起一臉笑意,“遷哥,俺們都知道,不用你老念叨,等這病過去了,穀裏可以進出了,俺們幾個也想在外麵蓋個小房子,娶房媳婦,你說怎麽樣?”
“那敢情好,不過,這大昭的女人,你們下得去口?”王遷笑得別有深意,衝著幾個兵士擠了擠眼,“大昭可是有規定的,不能三妻四妾,隻能娶一個。”
“娶一個就娶一個,總比到處流浪沒個家的好,俺們也不挑肥揀瘦的,能夠知冷知熱疼惜自個兒也就夠了。”
眾人發出一陣歡笑,王遷摸了摸大腦袋,歎了口氣,“老子也想有個家啊,小時候娘最疼我,有什麽好吃的都偷著留給我,總說讓我娶個漂亮媳婦,替王家傳宗接代,”說著說著他的眼圈便紅了,“誰特麽不想做個好人?可是那世道逼著人去死啊,老子也不想做土匪,躲到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來,家裏人是這輩子都甭想再見到了……”
“遷哥,”獨在異鄉為異客,哪個心裏不難受?沉默了老半天,矮個子趙兔兒開了口,“那會兒在木人陣裏,我看到哥哥哭著問我,兔兒啊,你咋就做了土匪呢?你對得起咱死去的爹娘嗎?你對得起哥哥賣身為奴拉扯你長大嗎?”
早有幾個憋不住地哭了起來,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眼睛。
王遷黯然片刻,將潑得幹淨的石灰桶子扔在了一邊,“最特麽倒黴的就是二毛子,家裏人嫌棄他醜,事事壓他一頭。老婆跟親哥哥上床,反過來設計陷害他,姨娘們巴不得他死,說省得日後多分一份家產,你說,他心裏能不憋屈嗎?能不恨麽?像我這樣,沒事拿你們出出氣也就好了,偏偏他什麽都憋在心裏,這一憋就憋出事了。”
此人正在侃侃而談,忽然發現幾個兄弟都瞅著自己,像是在說“打我們你還有理了”,連忙轉移話題,“其實這病啊,也是二毛子先染上的,估計是在非魚縣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木人陣裏就不對勁了。”
“雄哥恐怕也是不想活了,才把桃花寨裏的事兒招了個幹幹淨淨,”趙兔兒忽然像是有了什麽新發現一般,“遷哥,你是怎麽知道雄哥的身世的?他可什麽都沒跟別人說過?”
前土匪頭子氣衝衝地啐了一口,“你們忘了老子把兔爺當女人帶回來的事?這廝八成是受刺激了,大晚上的不睡覺,對著後山的桃樹罵了半天,偏生老子正好去撒尿,什麽都聽見了。”
“遷哥你那不是去撒尿,是被假女人趕出房門心裏堵得慌吧?”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方才的顧影自憐全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