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祖宅
祖父有三個兄弟,三個兒子,我父親是老大,後面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女兒,五叔排行老五。
五叔並不是祖父的親生兒子,他是祖父在當兵的時候撿到的一個孩子,祖父撿到他的時候,他都已經七歲了,只是他從前的事從來不說,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姓什麼,五叔性格乖張,只怕祖父一人,祖父給他取名李半山。
五叔在村裡有個外號叫半邊山,他繼承了祖父的衣缽做了陰陽先生,是祖父最寵愛的孩子,他在家裡的地位不亞於我父親。祖父師從張老太爺,張老太爺出事之後,祖父繼承了他的衣缽,後來又參加革命,在部隊上學了很多本事,讀了很多書。
祖父的手藝除了五叔誰都不想學,因此每次祖父去給人看風水都帶上五叔,時間長了五叔就學會了,慢慢的五叔也有名氣,據說連香港的有錢人都來請祖父和五叔去給他們看風水,當時名氣很大。
再後來祖父過世以後五叔就留在村裡,他說要為祖父守孝,我父親和其他叔叔姑姑都搬走了,將祖母也接過來住,家裡就留下五叔一個人。五叔是非常孤僻的人,他不愛跟人說話,平時很少與人交流,也沒有娶媳婦,只有給人看風水的時候,他才表現非常有魅力的一面。
要說五叔人長的還挺帥,有純正的國字臉,身材挺拔,當過兵一身英氣。據說當年跟隨祖父到處去看風水,很多大戶千金都愛慕五叔,還有一個香港的名門閨秀對五叔一見傾心,可是五叔始終未娶親,誰也不知道為什麼。
其實家裡除祖父之外,其他人都不喜歡五叔,可能是祖父對五叔的寵愛,遭到了家裡人的嫉妒,也可能是五叔乖張的性格,不討人喜歡。不過我很喜歡五叔,他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小時候經常給我講故事,他講的故事非常離奇,但是從他嘴裡說出去,卻像是真的發生過一樣。
五叔對我挺好的,經常將我架在他脖子上去看社火,看村裡放電影。現在想來心裡還暖暖的,只是五叔從來不給我說他以前的事,還有他跟隨祖父當兵的事。
我一直沒有忘記祖父講的那個故事,多次問五叔,也沒得到答案。有人說,永遠不要低估自己的好奇心,這話很對。
時間能把一些東西沖淡,同樣也能把一些東西醞釀的發酵,最後變成如香醇的美酒一樣誘人,我的心結就是這麼來的。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已經離開家鄉快十多年了,祖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家鄉那裡小山村,並沒有多大變化,還是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村裡修了新的水泥路通了電,村前的妄川河,沒有了那麼大的水,水裡的魚和螃蟹也少了。
當年離開家鄉的時候,我才十幾歲,當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然一個人坐著公車就去西安找在外打工的父母,自從那一別,算是逃離了家鄉,之後很少回去,就是回去也是匆匆而過。
現在已經算是半個城裡人了,也已經習慣了城裡的生活,可是心中卻越來越牽挂起故鄉。
逝水流遠,對於故鄉的情感卻越來越濃,像是沒有被帶離開過半步。逝水流長,鄉情在這流逝的歲月中被沉澱下來,凝結成血液之中最深沉的傷痛,令人無時無刻不去懷念。
五叔在電話里催促我儘快回老家,說六十三歲的四爺不在了,一猛見離開人世了。到這時,在我匆忙的趕回老家奔喪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在我祖父這一輩中,他們親兄弟四個,終是都丟下了這世界,丟下我們這些晚輩們,不管不顧地離開人間這塵世,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清凈了。
直至深夜,我總算趕回到家,但是也沒能見到四爺最後一面,看見的只是一架白色的靈柩。
天上是一片月明星稀,風微樹平,彷彿這個世界因為四爺的離開,都停止了呼吸一樣。我跪倒靈柩前,看著那漆黑的棺木,心裡湧起無限遐思。那些被我深埋在記憶中的東西,慢慢的浮現出來。
四爺和祖父他們都是地道的農民。雖然,他們也做過很多庄稼人沒有做過的事情,可是,他們終究還是農民。
祖父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土地,還記得他說,土地就是他的根,樹不能沒有了根,人也一樣。祖父和他幾個兄弟,終日勞作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所有的辛勞和努力,所有的不幸和溫暖,都是來自這片土地。為了生活,他們一輩與土地為友,一切的財迷油鹽和生老病死,都在這土地上開始與終結。
想到這裡,我忽然明白,原來我一直牽挂的不是故鄉,而是這土地。
四爺家的這院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宅,因此保留著古色古香的韻味。我家的房子則是父親蓋的,雖然也是土房瓦屋,卻沒有了這些傳統的東西。
在小河村,結婚是按照長幼順序,結婚的孩子就會被父母分出去,這叫分家。父母會請來村長和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輩主持分家儀式。分家不僅僅是分家產,還要分地蓋新房。最小兒子被稱為老幺,理所當然的繼承祖宅。
村裡大多數人家住的石板屋,是一種用土夯的牆面,石板蓋的屋頂的房子,這種房子低矮陰暗,到處都是窟窿和縫隙,一到冬天颳起風來,屋裡冷的要命。
瓦房就相對要氣派一些,房屋蓋的高大明亮,也不會漏風。一般蓋房都蓋一院子房,包括門樓,天井,東西廂房和正房,還有牲口圈。古時候娶媳婦,第一任就住在正房,所以叫正房太太,也叫正室。後面娶的就叫側室,住在兩側廂房。
四爺家房子是祖傳的老宅子,南面是高大的門樓,門樓是用灰磚砌成的,門前有石柱,還斗拱挑檐。中間有一個長方天井,天井由八根柱子撐起來。兩邊是兩層高的廂房,最後一排才是三間正房,中間是堂屋,堂屋中間掛中堂,擺放八仙桌,上面供奉祖先靈位,逢年過節要祭拜。堂屋兩側是偏方。
瓦房是用土胚壘砌,白石灰粉表。瓦房的檁條、椽子都是杉木的,檁條又圓又粗通根一條,椽子是通直半圓形的木頭,椽間上面鋪著一指厚的小瓦當,椽頭用獸頭瓦當封端。人們常說,出頭的椽子先爛,所以要包起來。地面一色青磚鋪就,平坦寬闊,素雅大方。
這種用土牆土瓦建造的房子,住著感覺冬暖夏涼,舒適愜意。房脊上疙疙瘩瘩,殘缺不全,當時,也不知是什麼。後來,我在書上查了查才知道,在房正脊兩端置放的是「龍吻」,在垂脊上安放的是「螭吻」,分別是狻猊、鬥牛、獬豸、鳳、押魚五條獸,也就是人們所說的「五脊六獸」。屋頂灰瓦上面順著瓦縫長滿了成片的瓦松,這平常的瓦松還是一種葯,有通經絡、散風、清熱、止血等功效。
記得有一次,我流鼻血,祖母就用棍子捅掉些瓦松,放在蒜臼中搗碎。然後,把碎瓦松糊在我眉頭和鼻子上面,止血效果很好。
房屋東西山牆有一多邊形窗戶,山牆檐和窗戶檐雕有磚花,造型別緻,典雅古樸。正中天井有八根柏木柱子,柱子下面是六邊形束腰式柱礎,柱礎周身雕刻有夔龍紋。花紋華麗,有層次感。柱子已經有很多年了,卻沒有腐朽,還是堅定的撐起一片天。
房子有一定年代就有靈性了,每當天要下雨前,柱礎就先潮潤,這種天地相通的情景我親身經歷過,很準確。剛開始祖母說,我不相信,驗證幾次,我信了。至今,我回憶起此事還感到驚奇。
李家祖上哪位伴君的易學家曾說:「象天法地的古代建築是與天溝通,以知天意,得天之命,循天之道,邀天之福。若天欲雨,而礎柱潤是也。」
四爺家的房檐是印有蓮花紋的三角瓦當。以前祖母在的時候,我經常在院子里玩耍。夏天,雨水似珍珠順著房檐的瓦當往下流著,像是一面珠簾,煞是好看。少年時,我不知這雨水從哪裡來,常常對著天空發獃,總想著這水在地上,咋能跑到天上呢?這天明明是空的,咋能掉下水來哪?上了學才慢慢明白。
冬天,雪後上凍,房檐邊會掛著一行長長的冰棍條。待雪霽之日,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招人喜愛。為了玩耍忍受著天寒地凍,專挑又粗又長的冰棍摘下來,拿在手中玩耍,冰冷的冰棍把手凍得發紅還捨不得扔掉,直到化細斷掉為止。
祖傳老宅住的久了就有了靈性,與人有了感情,這種傳承幾千年的中國文化,只有體會到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