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回家之後_五百一十二、冏人冏家
男人看出了吳江龍和董燕的戒備態度,微微一笑:“二位,用不著緊張,我不是打架的。”
吳江龍緩和下情緒,心裏暗想,不是打架最好。
也不知怎麽的,吳江龍自從聽了那個中年婦女一番話後,心裏特別窩火,就想找人打一架。也許是他的戰爭後遺症,目前還沒從戰場狀態中恢複過來。也許是替徐昕抱屈,組織上不要了,連老百姓都看不起。他已經是落到了最底層,還能落到哪去。如果在自己的老家都生活的不好,他還怎麽活。
男人見吳江龍沒有說話,又向前走了一步,說,“你們不是要找徐昕嗎,走,我領你們去。”說完,轉身朝東麵走去。
吳江龍和董燕緊跟其後,出於先前的尷尬,兩人不好意思說什麽。對於誤解這位大哥的意思,都覺得有些冏。
董燕看了吳江龍一眼,快步追上那個男人,主動說,“大哥,徐昕生活的好嗎?”
“這個我可說不好。”男人向前走著,“如果拿我們農民來說,這樣也算不錯。如果按你們軍人待遇,恐怕,就不太好。“
“怎麽,你還知道軍人啥待遇?”董燕問了一句。
男人看了眼董燕,“要是以前,我還真不知道。可徐昕當了幹部後,他家的情況的確比我們強,軍屬嘛!各方麵都受到政府優待。”
“噢”,向前走了兩步之後,董燕又問,“那徐昕現在還有這個待遇嗎?”
“不知道。”男人自嘲地說,“等你們看了他後就知道。徐昕和我是發小,性格還算不錯。可這次回來後,像變了一個人,連我們都很少說話。”
吳江龍也不插言,董燕和男人的對話句句記在心裏。
三個人繞過幾條窄胡同後,接近一家門口。
男人說,“那就是徐昕家。”
說完,男人把步子停住,“你們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謝謝。”董燕客氣地說。
“我地裏還有活,我先走了。”男人說完,轉身看了眼一直不說話的吳江龍,斜著,向另一條胡同走去。
董燕回頭看看吳江龍,吳江龍快步走上來,兩人一齊站到了徐昕家門口。
身前,對開的兩扇黑色小門關閉著,上麵貼著過年時的年畫和對子。經過風雨侵蝕後,紅色退盡,盡顯斑駁陸離之狀。院牆不是很高,隱約能看見院裏的情形。
三間上屋,房頂上稀稀拉拉地生長著一些青苔。從牆上看過去,房簷下的椽子幽黑。下麵掛著辣椒、玉米等農家作物。隔著牆頭,偶爾看見一個人的腦代忽高忽低,還能聽見院子裏有劈柴聲。
吳江龍走上前去,抬手朝掩著的黑門敲了兩下。院內傳出男人聲音,
“進來,門沒關。”
吳江龍伸手推門,兩扇虛掩著的門打開。他抬腿向院內走去,董燕在後麵緊跟。
吳江龍進入院內,劈柴的男人沒有回身,背朝著門口,繼續劈柴。
一隻大板斧被他輪起後,在空中最高位置稍作停留,然後朝著地下猛地砍去。地下是一隻大樹墩,上麵殘存著被人千斧萬斧砍過的痕跡。斧子落下,在樹墩上狠狠地一擊。樹墩沒有被劈開,隻是微微晃了晃,很快又恢複了常態,一付寧死不屈的樣子。
男人頭也不回地說,“再等兩天,你那錢我準還。”
吳江龍和董燕在距這個男人五六迷遠處站定。吳江龍摸不準這人是不是徐昕,所以上下打量。
男人說完後,見身後的人沒有應答,便轉過身來。這是,他砍下的板斧,依然深陷入樹墩中。
“你們?”男人沒有認出吳江龍,他不認識董燕。卻見院子裏走進兩個年輕軍人,一時弄不清他們身份,也不知道兩人來意,所以說了半截話打住。
吳江龍一直在盯著這個男人,等男人回過身來,吳江龍又在他臉上掃瞄。
男人的長條臉上,已顯出多條刀刻一樣的皺紋。身材還算挺拔,瘦瘦的身形透著精神。上身穿著一件退了色的綠軍衣。說是綠軍衣,其實已經變成了淺黃色。腳上穿的是雙舊膠鞋。唯獨褲子是藍色的筒褲,與這件軍衣搭配,顯的十分不協調。
吳江龍上下打量男人,男人也上下打量吳江龍。
不等吳江龍說話,男人先認出了吳江龍,“你是,小吳子。”
“沒錯,就是指導員。”吳江龍從臉形上已經看出這人是徐昕,但他臉上的歲月痕跡又讓他不敢認。
這才幾年的功夫,徐昕怎麽會變的跟四十多歲年紀的人一樣。所以,他看著像,但沒敢開口。直到這個男人叫他小吳子,他才斷定,這個人就是徐昕沒錯。
“指導員。”吳江龍終於吐出口。話到,人到,吳江龍流著眼淚撲了過去。兩人擁抱在一起。
這份情感,給多少錢也買不來,這是在戰場上結下的情義,是生死弟兄一樣的真感情。吳江龍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當初,在戰場上,他聽炊事班長說徐昕判變投敵,恨不得立即衝上去把他槍斃。直到後來被徐昕掩護的幾十名戰士歸隊,才證明徐昕是為了掩護戰士們撤退,不得不這樣做。再後來,人們對於徐昕是死是活,就一點消息都沒有了。但在吳江龍心裏,他開始佩服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把死和恥辱留給自己的這個指導員了。做到這一點,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沒有對戰士們的愛,他能這樣去做嘛!現在回想起來,徐昕盡到了他一個指導員,一名老大哥的責任。
兩人長久擁抱之後,徐昕推開吳江龍,問,“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吳江龍見到徐昕之後,人突然間變得單純起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十七八歲的樣子,什麽事都要指導員給他做主。
徐昕替吳江龍抹了一把眼淚,笑著說,“夫人都來了,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吳江龍噗哧一笑,“這我到忘了,”剛要介紹董燕時,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你怎麽知道?”
徐昕笑首說,“我怎麽不知道,你們誰的情況我都清楚。”
“啊,你說的可是真的?”吳江龍感到驚異。
“沒錯。”徐昕點點頭。
這也難怪,人一旦忙起來,他是不會想的過多,也不會考慮跟眼前工作不著邊的事。真到他靜下來,無事可做時。他會想到過去,他會想過去諸多的人和事。曾經發生了什麽,他會浮想聯翩,腦子跟過電影般地整天放著這些東西。這時候,人的情感可能會達到一個巔峰。有時,他會為一件事懊惱,也會為一件事激奮。久而久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與他生死與共的人。
這樣一來,他的感情變的脆弱,甚至會到不堪一擊的地步。那麽他會做什麽呢!為了讓自己空虛的心靈充實起來,他便會不遺餘力的搜尋這方麵情報,不管是人和事。在這種激情下,他會把所有想了解的情形弄清楚。沒事的時候,便一個個地做遐想。
徐昕,就屬於這類人。回來後,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有時,他會想自己當初的選擇做對不對。他會想與他親密接觸過的人,隨後便搜集這些人的資料。
此時的吳江龍,已經在老部隊中算是個出了名的人物,就是他不主動去問,也會有人向他說,“那是你帶的兵,牛。”
所以,徐昕一回國,沒過多久,吳江龍的全盤情況便清晰地記了下來,直到吳江龍結婚,董燕長什麽樣,是哪個部隊的,兩人什麽時候搞的對像,他全知道。
因此,見麵後他才有此一問。
即然人家說認識,董燕也不能再矜持,快步向前,向徐昕叫了聲指導員。
徐昕搖搖頭,“快別叫了,”噎住後,沒在往下說。
其實大家都明白,何必把話說的太透徹!立時,三人就這個話題打住。
靜默一陣之後,徐昕開始向裏屋讓著吳江龍和董燕。
徐昕把門簾一掀,朝屋裏喊了一句,“媽,小吳子來了。”
他這麽叫,吳江龍有點不明白,難道說老人家認識自己不成。
三人進屋,看到炕上一位頭發灰白的老人,老人欠身,指指炕沿,“快坐,快坐。”老人親昵地讓著吳江龍和董燕。
吳江龍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董燕沒坐,朝屋裏打量。
屋裏雖說簡陋,但擺設還算齊整。畢竟徐昕是在部隊生活過的人,對於簡單的物品總有他處理的辦法。
老人轉向吳江龍,問,“你就是小吳子啊!昕兒跟我提起來過。”說著,又看向董燕,“這是你媳婦啦?”
“是”吳江龍說。
隨後看見的是老人硬擠出來的笑容。
又說幾句話之後,徐昕開始把吳江龍和董燕向另一個房間讓。
“走吧!去我那屋。”徐昕和老人打過招呼,便帶著吳江龍和董燕去了西屋。
西屋較東屋更加簡陋,屋裏除了擺放一些日用品外,幾件家具子掛在牆上。靠近炕頭處,是一個單人床鋪,上麵鋪著幹靜的床單。最裏頭,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見棱見角。
不由得,吳江龍看了徐昕一眼,然後問,“嫂子呢!”
在吳江龍問話的那一刻,董燕的目光也轉向徐昕,目光對向徐昕眼睛。
徐昕頓了一下,不自然地搖搖頭,“我還沒回國時,他就和我離婚了。”
“哼”吳江龍哼了一聲,沒再說話,屋裏人一下子寂靜起來。
徐昕打破沉默,說,“你們先坐,我去做飯。”說完,徐昕掀簾出屋。
董燕看見,徐昕在出門的一刹那,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徐昕這是在抹眼淚。
隨後聽到外屋有刷洗聲。
徐母對徐昕說,“你和戰友在屋說話,我做吧!”
又聽徐昕說,“我出去買點菜。”接著聽見徐昕出屋,走到院子裏。
過了一段時間後,四個人終於坐到了炕桌上。
桌上擺著簡單的四盤菜和一瓶酒。四個人圍桌而坐。
徐昕打開酒瓶,把酒倒入三個酒杯中,對吳江龍和董燕說,“我們這偏避,菜沒好菜,酒沒好灑,難為你們了。”
吳江龍說,“這比我們當初在部隊時強多了。那會咱們過節,不都是掄茶缸嘛!”
一句話挑出了話題,徐昕端起杯,“來,謝謝你們倆大老遠地看我。”
三人開始喝酒。邊喝邊聊。在聊的過程中,吳江龍盡量避免提徐昕傷心的事。然而,即然是敘舊,就不可能繞過這個彎子。說來說去,徐昕有點控製不住了,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徐母也跟著抹淚。
徐母說,“你們好不容易見麵,你們聊吧!我這個大老婆子就不攙和了。”隨後,徐母出屋。
就這樣,徐昕和吳江龍喝完一瓶酒,兩個人還沒盡興。徐昕說,“我去再弄一瓶。”
吳江龍把徐昕攔住,“你別去了,讓董燕去。”
董燕起身,“徐哥,你別動,我去。”
“那你帶上錢。”徐昕開始在衣兜內掏錢。被吳江龍一把攔下,“指導員,太見外了。”
董燕出屋。
不知什麽時候天已變黑。遠山處,一輪明月露出山尖,開始把淡淡月光撒進院子內。
董燕站在院子裏,長出一口氣,強忍著一窩淚水出了院門。看到四處無人後,董燕終於哭出聲。她不是為自己哭,也不是為老天,而是為徐昕的窮困生活而掉淚,她怎麽也沒想到,曾經多麽風光的人民解放軍指導員,竟落到這種地步。
董燕從內心中發出的是悲痛。
看她彎曲的腰,手扶住院牆,顫抖的樣子,就能知道,她是悲痛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