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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欺騙

  穆雪一驚,臉上卻是淡淡的疑惑,語氣也淡淡的:「認出我?殿下,此話怎講?」


  夏侯雲雙眼眯了眯,掉過頭,舉喇叭道:「比賽要到正午,還有一個半時辰,大家各自回營休息,正午鼓響,一起來點收獵物,晚上就有肉吃了。」


  普通士兵大多出身於貧寒人家,為了有一口飽飯而從軍,平日里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此時聽太子殿下說有肉吃,不禁咽口水,轉念又想,上萬人,有肉也輪不到他們這些低等衛士。懷著明知沒有卻依然惦記的心思,兩衛人馬解散回營。


  穆雪心頭忐忑。


  他認出她來了,認出她就是他無意識喊過的那個小丫頭!想起往事,雖然,那時候,他們都還年少,但是,畢竟,他被她三光過,她被他奪了初吻。


  穆雪只覺得耳根熱烘烘的,臉頰也發燙,一時說不出話,又覺得造化弄人,如今,他成了親,她也成了親,他有馬踏天下的心,她有滿門被滅的恨,他將是北夏未來的王,她曾是大秦正元皇帝寵愛的公主,他們兩個,就像站在兩個山巔的人,迎風佇立,遙遙相望,不可能再近一步。


  穆雪的心裡,各種情緒交雜,裝作沒聽懂夏侯雲的話,強作漫不經心地回到自己的帳篷。


  穆雪和夏侯雲的寢帳,並立於一座小山丘上。山丘下圍著圈的帳篷分屬銀甲衛、虎鯊和薔薇花,其間最大的一頂,是新軍議事的地方。


  穆雪解下斗篷交給紫薔,紅薔遞過來熱茶,還沒喝完碗里的茶,帳簾被掀開,夏侯雲走進來。


  「你們兩個退下,我有話和你家少主說。」


  紅薔紫薔聽得熟悉又陌生的「你家少主」四個字,都抬頭看向穆雪。穆雪擺手,示意她們退出。過去的事,她不想有第三個人知道。


  炭火盆的炭火燒得正旺,小小的帳篷里暖融融的。花梨木的矮床上鋪棉褥絲被,床頭懸挂青銅劍,長書案的案頭放幾卷竹簡,竹簡旁有筆有硯,還有一摞極難得的羊皮紙,另一個案頭是茶爐茶具。


  夏侯雲歉意地:「這麼簡陋,實在是委屈你。」


  「還好,」穆雪問,「殿下,有什麼事?」剛剛平緩的心跳又加起速,耳朵又發起熱,承認,還是不承認?

  夏侯雲黑眸轉了轉,道:「你答應教我兵家書的,現在可以開始了吧。」是問,語氣卻是肯定的。


  「哦,」穆雪暗鬆一口氣,「那……」


  「你說,我寫,」夏侯雲在書案前屈膝坐下來,打開一卷竹簡。


  穆雪研墨,夏侯雲提筆,穆雪徐徐念,夏侯雲筆走龍蛇:「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於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


  夏侯雲的神態認真之極:「這段話,怎麼解?」


  「不能明白?」穆雪訝然,這人讀過那麼多書,怎麼會不懂呢。


  夏侯雲露出羞慚之意,眼底卻有一絲幽火閃爍。


  穆雪煮起茶,輕咳一聲,緩緩道:「殿下寫下來這一段是孫武兵法的開篇,孫子曰,軍事是國家大事,關乎百姓生死,關乎國家存亡,是不能不深入加以考察的,所以必須從五個方面來運籌帷幄,以求得對敵我雙方真實情況的了解。」


  夏侯雲一臉求知的真誠:「道、天、地、將、法,怎麼講?」


  穆雪擺好兩個茶碗:「所謂道,是指能使百姓與國君同心同德的戰策謀略,它能使百姓甘願與國君同生共死而無所畏懼。所謂天,是指用兵時所處的時節和氣候,是晴是雨是寒是熱,是春夏秋冬四時季節中的哪一季。所謂地,是指用兵時,與敵軍距離的遠近,所處地形是險是夷是寬是窄,是處於死地抑或生地。所謂將,是指統率軍隊的將領是否具備足智多謀、賞罰分明、關愛部下、勇敢果斷、治軍嚴明的品質和能力。所謂法,是指軍隊的編製、法令、法規和對各級指揮官職責的劃分、管理以及後備物資的管理。」


  夏侯雲的手指從鼻尖上掠過去:「領兵打仗,這些事情都要有所了解的。」


  「道、天、地、將、法五事,只有能真正了解這些情況的人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一知半解含混不清是不能取勝的。因此,為將者必須認真地對它加以比較、討論,才能求得對實情的深入了解,要了解敵我雙方,哪一方為政清明,謀略正確,哪一方的將領有才能,哪一方佔有天時和地利,哪一方的兵士體質強健,訓練有素,哪一方的軍隊紀律嚴明,賞罰公正,有此五事,便能預知戰爭的結局誰勝誰負了。」


  穆雪垂眸,避開他閃閃爍爍的目光,「書上寫的用兵之法、謀戰之術都是相對的,只有靈活地用到每一次兵事行動中去,指揮官才有把握能夠打得贏。」


  說完,面色一沉,穆雪涼涼道,「殿下,這一段文字,我不信你不懂。」


  夏侯雲很無辜地舉起手:「不懂便是不懂,我不能不懂還裝懂。」


  穆雪呆一呆,視線落在他舉起的手上。這隻手,指節修長,膚色瑩潤,骨肉勻停。蠢萌貨一隻手,竟好看得能動人心弦!目光略略抬起,掃到他的臉上,長眉大眼,鼻挺唇薄,肌膚細緻得幾乎瞧不見毛孔,一張臉彷彿極品的冠玉雕塑而成。


  穆雪心頭突跳,怪不得有些人不惜下藥,也要吃他一回!真是一道美味啊!


  夏侯雲把手伸到穆雪的鼻子前,搖了搖:「嗨,我說的對不對?」


  穆雪心中大慚,一時忘了他剛才說什麼,只得裝模作樣去泡茶。


  夏侯雲長嘆了口氣:「阿雪,你也騙我,你為什麼騙我?」


  穆雪端著茶碗的手一抖,剛沏的熱水差點兒灑了,幾滴熱水濺出來,落在手背上,唬得夏侯雲跳起,抓住穆雪的手,拖她到門后,把她的手按進涼水桶里。


  「知道害怕了?讓你不說實話!疼不疼?你等著,我去拿葯。」夏侯雲的嘴角翹了起來。出其不意地把話丟出來,不給她思考的時間,才會得到真實的結果。她果然騙了他!相信她每一句話,以為她是個好騙的,原來他才是那個好騙的!丫頭騙子!

  「習武之人皮厚,沒什麼大不了的,涼水泡一會兒就好了。」


  夏侯雲笑了:「皮厚,怪道騙我不打結巴,臉皮是夠厚的。——手真的沒事?」


  穆雪抬起手,甩了他一臉水珠,憤憤道:「你才是騙子,騙吃的,騙喝的,無賴!」


  夏侯雲又氣又樂:「明明是你騙了我,我什麼時候騙你的吃喝了,你的吃喝都是我的!」


  穆雪怔,抿緊了唇,他沒想起她來?那他把她認成誰了?


  夏侯雲不依不饒:「你說,我什麼時候騙你的吃喝了?」


  「呃——」穆雪眸子一轉,細聲細氣道,「就是,就是那天,我過生辰,你掛了十九盞水晶燈,那天的晚膳,我下了廚的,你用十九盞燈騙我下廚,給你做吃的喝的!」


  夏侯雲大笑:「好吧,算我騙你,我認,那你騙我,你認不認?」


  「我怎麼騙你了?」穆雪心虛,聲音低若蚊子哼哼。


  「你還不認,成心氣我,」夏侯雲哼了一聲,「我問過你,你什麼時候從咸陽到的榆州,你是怎麼回答我的?你張口就來,戰後,你要是秦夏戰後才到的榆州,那我在沙漠里撿的花臉女孩,是誰?」


  穆雪轉轉眸子:「我說過嗎?」


  夏侯雲抬手在穆雪頭上一拍,氣呼呼道:「我還問你,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又是怎麼回答我的,有你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我一直想不通,自己什麼時候於你有恩了,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瞧著你眼熟,哼哼,原來你就是那個小花臉!真叫我吃驚,我還沒到榆州,就救了穆大將軍的女兒!你喝我的水,吃我的餅,騎我的馬,哼哼,我們兩個,八年前就見過,還真是有緣!」


  穆雪被他一個緣字羞惱得滿得通紅,緣還不止那麼一點好不好,合著這人只是認出,她是被他救下、又送回榆州的沙漠小花臉,並沒認出她還是那個把他踢進冰窟窿、把他從奴市上買回家、把他三光了的小丫頭。


  穆雪暗暗鬆了口氣,幸好沒認出來,不然,沒臉見人了。


  兩個人都沒意識到,夏侯雲那個拍頭的動作有多親密。


  夏侯雲笑道:「說吧,穆大將軍的女兒,差點死在北夏的沙漠里,是仇家乾的,還是遇到拐子?」


  穆雪弱弱地笑:「我要是說,我迷了路,誤入當時的北夏境內,你信不信?」


  夏侯云:「不要再騙我。」聲音忽然低下來,這一生,戴著假面生存,騙與被騙,太多。


  「好。」望著他由燦爛變得悲涼的臉孔,穆雪不自禁脫口說道。話出了口,穆雪想,是他沒認出她來,可不是她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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