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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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抓住夏侯雲的手:「這不是你的錯,你不下令追擊,他們還是會戰死。之前金甲衛護送,便暴露了鳳凰谷的大概位置,在我們往鳳凰谷去的必經路,金袍人動用上千騎,布下這個埋伏,不是一兩天的起念,有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的騎兵,也不是一兩個月能完成的,想要起兵謀反的人,也不是一兩年才做準備。」
「這是不死不休嗎?」夏侯雲咬牙道。
穆雪:「龍城盛傳你在盤龍山訓練新軍,金袍人這是害怕了,害怕你真帶出一支精銳新軍,要把你殺死在新軍練成之前。有軍隊才有實力,有實力才能走到最後,站在最高處,多少陰謀暗算都比不上一支堅不可摧的忠誠軍隊。這次大圍殺,是除夕圍殺的繼續。」
「你的意思,金袍人所代表的勢力,最終的目標是北夏的王位,這般非殺我不可,是因為我在練兵?」
穆雪:「練兵和訓練新軍,可以是兩個概念,我不知道為什麼龍城不傳你在練兵,而傳你在訓練新軍。殺戮重重,我看,新軍未成之前,我們不要再出鳳凰谷。」
夏侯雲皺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萬多人的吃喝,可是個大問題。燕家商隊會很危險。」
看著站在宋丞相身後的寰王,穆雪眯起眼:「寰王既知我的身份,對兩衛消失又不聞不問,心思雖不大好猜,倒不如找點事再試試,把軍需物資的調配、押運交給他管,免得他太閑了把你當木偶耍。」
「倒是不錯。」
某個淪為烤全羊。不吃白不吃的王,打了個大噴嚏。
宋丞相的容顏十分憔悴,腳步踉蹌。向寰王行禮:「老臣要親自審問被抓的傷兵。」
「准。」
寰王:「老東西,你怎麼看?」
宋丞相:「殺掉太子。未必是兇徒的目的,這樣的規模,等同起兵謀反。包藏巨大禍心,圖謀不軌,究竟是誰做下的,總會有痕迹。大王,內史衙門那邊,至今無果。老臣之見,不妨追查北夏境內,哪支軍隊私下離防,如果各軍皆無異動,便是世家大族的私兵了。」
關於世家大族的私兵,君臣曾經多次商討,頗有尾大不掉的慨嘆,又因秦夏一戰,各家私兵都在出征之列,且死傷無數。所以沒有合適的禁養私兵的理由,多年來,私兵已成世家大族對外爭利的利器。動便是動逆鱗。
蘇家那支三千精兵,怕是在場的人都有想法。
夏侯雲揖手為禮:「燕家私兵在兒臣手上,父王明察。」
寰王:「喬太尉。」
喬太尉:「臣在。」
「追查有無私下離防的軍隊,由卿督辦。」
「臣遵旨。」
寰王面色凝重,注目夏侯云:「你有什麼想法?」
夏侯云:「父王心中明斷。」
御衛拖架來五名受傷的金衣騎士。
宋丞相在五個人的臉上看了一遍,然後站到第五名傷兵面前:「你不想說點什麼?」
傷兵身材瘦小,腿部中刀,御衛一鬆手,便撲倒在雪地里。
宋丞相一腳踏上傷兵腿上的刀傷。轉動靴尖,傷兵發出凄厲地慘叫。
「不想說?」
傷兵怨毒地盯著宋丞相。一言不發。
宋丞相踩著傷兵的刀傷,冷冷道:「你不說。本相說。太平街上有個乾貨鋪子,鋪子里的糖炒栗子最有名氣,守鋪子的老婆子,人稱童姥姥,你在那個鋪子里賣過栗子,喊童姥姥一聲『小姨祖母』。你還不想說嗎?」
傷兵駭得面如土色。
寰王聲音微哽:「浩然喜歡吃糖炒栗子,寡人竟不知,你能親去給他買栗子。」
宋丞相:「慚愧,兩年前的事,路過太平街時看到那家鋪子,聽浩然提過,便停了車給他帶兩斤栗子,便是這小廝在鋪子里招呼。」
傷兵驚恐欲絕。他到龍城取消息,在小姨祖母的鋪子里落腳,鋪子里的小廝在後頭吃飯,他替小廝看貨,就賣了一份栗子。那個買栗子的,就是眼前這個自稱「本相」的人?他怎麼可能記得一個只見一次的賣貨小廝?
宋丞相腳下用力碾壓:「想好怎麼說了嗎?」
崩潰的傷兵交代,他們的基地在鸞城西南的丹鸞湖,主人常年金巾蒙面,金袍加身。寰王下令蔣思辰即刻率金甲衛捉拿童姥姥滿門,下令御衛即刻趕往鸞城,捉拿金袍人。
狼煙在盤龍山深處點燃,龍城守軍並沒留意。冷琥冷珀及銀甲衛且戰且逃,直至最後。熟悉盤龍山地形的冷珀,擺脫追兵,繞過被金衣騎士暗圍的宋家果酒山莊,找到徐家紅櫨山莊,在說出「太子遇刺,宋浩然戰死」之後,吐血而亡。山莊總管不敢耽擱,給家主送信,徐太常連夜進宮,寰王調京畿御衛出動。
因為桑勇一事,韓加林、易青和大雙小雙,留在龍城,聽到盤龍山行刺,再也留不住,跟隨御衛進山,恍悟他們幾個撿了命。
大雙小雙撲倒在夏侯雲腳下,泣不成聲,披著龍紋斗篷的冷琥,身中三十餘箭,二十餘刀,幾乎不成人形。
夏侯雲痛得說不出話。
盤龍山大圍殺的消息傳進鳳凰谷,鐵鷹騎和小鯊都憤然了。
自進入鳳凰谷以來,雖然訓練極為艱苦,但是,吃的,喝的,用的,都不是過去能比,士兵升職,再也不靠出身和錢財,一句話,誰的拳頭硬,就可以當官,吃到更好的,喝到更好,用到更好的,兩個月下來,每人都領了一兩金,還得了三百個銅錢的過年費,他們已經把太子夏侯雲看成主人。
主人被人追殺,還有比這更打臉的事嗎,鐵鷹騎和小鯊群情激憤。在虎鯊的誘拐下,將這種激憤投入到更艱苦的訓練中,完全接受了軍人應當忠誠、勇敢、團結、服從的思想洗腦。
寰王送到鳳凰谷外的第一批物資。由虎鯊接進來,其間有給穆雪的禮包。那是一疊狐皮和一匹錦綾。那狐皮,乍看和尋常狐皮並無區別,細看卻是毛色純黑,半點雜質也無,毛尖的銀灰色十分整齊閃亮。那錦綾,玄黑色的,輕輕一抖,如流波。又如流霞,摸上去,光滑若無。穆雪甚覺奇怪,夏侯雲卻是發獃。
這疊狐皮,是他自幼打獵保存下來的稀有墨狐皮毛。錦綾是燕家珍藏,南秦統一之前,有燕家商人南下,在西南平原,看到一寸黃金一寸綾的錦綾,大為歡喜。購買十匹,到燕王后這一代,只剩一匹。
兩年前。檀曼莉來到龍城,燕王后把夏侯雲叫到永寧殿,取出墨狐皮和錦綾,說送給檀曼莉做衣服。一是自己的獵物,二是燕家的珍藏,夏侯雲很不滿母親的做法,又怕惹怒母親,什麼都沒說,告辭離去。凝香殿的蘇夫人聽說墨狐皮和錦綾。在宮女內侍的簇擁下,到永寧殿。幾乎是強奪。燕王后氣得昏過去,最終身亡。墨狐皮和錦綾。再不知下落。
穆雪:「蘇夫人大鬧永寧殿,到你娘過世,你爹就在長安宮的某個殿里瞧著?」
夏侯雲想起母親冷清清死在永寧殿,恨意盈懷:「他在宣室殿,衛國公從家中帶來好酒,兩人喝醉了。」
「你說過,等你從北宮再趕到永寧殿,太醫還沒到,後來你查沒查太醫院?」
「我倒是想查,太醫院的太醫令被砍了,當值的太醫全被砍了。」夏侯雲又痛又恨,「能讓太醫院的當值太醫,一個都不到永寧殿的,除了寰王,還能有誰,他以為殺了太醫,我就不知道是他做的嗎?」
穆雪沉思很久,道:「我看未必。你瞧那天發生的事,檀妃到龍城,你娘依習俗送她禮物,蘇夫人強奪,你娘昏倒,你爹醉酒,太醫玩忽職守,最後的結果,不僅是你娘身故,還有,因你娘的身故,你與你爹離心離德。你說,誰得了好處?」
夏侯雲怔忡。
穆雪輕摸墨狐皮,蹙眉:「除夕謀反案,被定罪的有衛國公府和唐府,唐家為夏侯風做事,衛國公為誰做事?」
「他幫夏侯雷。」夏侯雲語氣肯定。
「那個衛國公,似乎不大正常。」穆雪指了指腦子,「除夕一案,有不少很奇怪的信息,就衛國公來說,可見他有調兵的權利、有得力的下屬,而他對你的不善,已到毫不掩飾的地步,他敢毫無顧忌地殺你,應該是認定他殺了你,寰王也不會把他怎樣。」
夏侯雲哼了一聲:「寰王對衛國公,好得離奇。」
穆雪:「衛國公認為,他和寰王之間的兄弟情分,超過你和寰王的父子情分。你不覺得,這種認知,很奇怪?」
夏侯云:「他們是同胞親兄弟,宮裡的老人說,他們一直兄弟情深。」
穆雪淡淡笑了:「衛國公以為他可以為所欲為,他的確為所欲為過,但是,這一次,寰王奪下了他的所有,趕他去了王陵,那麼,在寰王的認知里,兄弟情分很深,父子情分也不淺。你想想燕王后之死,可處處有與衛國公相關的影子?」
夏侯雲沉默,道:「你的意思,挑唆蘇文綉,氣壞我母后,寰王醉酒,太醫遲遲不救,都是衛國公做下的?」
「墨狐皮和錦綾雖然難得,亦非沒有,蘇夫人至於強奪嗎?寰王酒醒,燕王後身故,他殺不得衛國公,卻能殺了太醫。」穆雪深思著,慢慢道,「寰王寧可被你誤會,也不肯把衛國公推出來,他們兄弟,的確情深。兄弟情深,蓋過夫妻父子情意,這很奇怪,而衛國公,顯然不把你們母子當寰王的親人,這也很奇怪。他這樣加害你們母子,就為夏侯雷當太子,當王?」
斟酌再三,穆雪道,「我想,他們兄弟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
夏侯雲苦笑:「在我記憶里,寰王對衛國公就是沒原則的,要了解他們之間的事,怕只有宋丞相。我沒料得宋浩然棄了士林學子官途,走了官家子弟從軍的路。宋家,這是要幫我了。可他……」
「你也不想那樣的。」穆雪柔聲道,「不要那麼難過,力量不夠的時候,仇恨只能壓在心裡。宋浩然文武雙全,是宋家子弟的翹楚,這次戰死,加上銀甲衛全體陣亡,金袍人惹怒了太多人,宋丞相會咬著他不放的,就算抓不到他,也能讓他消停一段時間,你便在這段時間,帶出你的新軍。」
夏侯雲苦笑:「我怎麼覺得自己是個煞星,這一段時日,銀甲衛戰死的,太多!龍城多少年,也沒有這樣陣亡的,沾上我,都會倒霉。」
「不要這麼說,別人把刀砍過來,難不成要挺著脖子受死?銀甲衛戰死的很多,他們殺死的敵人,更多。」穆雪掩了掩口,笑,「這樣殺你,你都不死,想你死的人,要氣死了。」
夏侯雲失笑,從袖子里摸出一支箭,一支箭桿中空的箭。
穆雪訝然。
夏侯云:「秦軍聞鼓進軍,鳴金收兵,將士無一不從,北夏以號角為令,我在想,既然龍城人都在傳新軍,我便以一支響箭,告訴我的士兵,響箭所射,就是我要攻擊的目標。你精通音律,幫我改進一下,使它射出后能發出尖銳的鳴嘯,我將把這支響箭叫做——鳴鏑。」
「鳴鏑?」穆雪接過那支箭,看著夏侯雲,看到他的眼睛里,那一對瞳仁又閃出奇異而旖旎的深藍色。
「丫頭。」夏侯雲忽然喊道。
穆雪正往箭的中空處看,隨口嗯一聲。
「你不理我。」夏侯雲的聲音染著委屈。
穆雪微微一愣。
自回到鳳凰谷,當虎鯊那熟悉的,年輕的面龐,一張一張映入眼帘,穆雪就知道,她不可能與夏侯雲再進一步,為穆家報仇,是她不能推卸的責任,仇人太強大,復仇之路,註定是一條不歸路。他們兩個,沒有未來,與其長痛,不如斬斷!
就當葫蘆谷的親密,是一場夢。
她悄悄地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穆雪避開他近乎控訴的眼光,拿起墨狐皮,淺淺一笑:「你爹把墨狐皮和錦綾送來,我就幫你做一件斗篷吧。」
夏侯雲驚異:「你會做衣服?」
穆雪不悅:「哪個女孩不會,你要是怕我糟蹋了這麼好的東西,我不做便是。」
「傻丫頭!」夏侯雲從背後抱住穆雪,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噥噥道,「有你,真好。」
望著燭火跳躍,他看出她眼裡的疏遠、掙扎、躲避,也知人在瀕死時會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事,他沒有向她索求,她的身子太弱,每天還強撐著觀望鐵鷹騎的訓練,似乎知道他在湯藥中滴血,堅持給他煲一道補血益氣的湯。這樣的相處,安寧,溫馨。
一切,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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