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保重

  我和尤斐然又同一時間停了下來,尤斐然看向身旁的我,我沒有動,足足有一分鐘沒有動。


  整個船艙安靜到彷彿可以聽見銀針掉落聲。


  虞助理又在我身後說:「不管您是否要走還是留,我想您總應該去見先生一面吧。」


  聽到虞助理這句話,我轉過身看向他,好半晌,我笑著說:「我們之間還有見面的必要嗎?」我說:「若是必要。」


  我從口袋內摸出一把刀,直接架在脖子上說:「如要見面,那就只有這個必要了。」


  尤斐然被我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他喚了聲:「清野——」我沒有理會他,而是目光緊盯著虞助理說:「還有這個必要嗎?」


  虞助理緊盯著我手上那把刀,我不是跟他開玩笑的,那把刀橫在我脖子上的力道並不輕,我已經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脖間緩慢流了下來。


  虞助理在那看了我良久,也沒敢讓士兵靠近,而是低聲說:「您何必如此,若是您真不想見,便等我幾分鐘,我去回稟先生。」


  虞助理說完,便喚來身邊一個士兵,在他耳邊吩咐了幾聲什麼,便匆匆從船艙內跑了出去。尤斐然的母親,一見如此又哭著朝我們喚了句:「斐然,你快回來,你快到娘身邊來啊!就當是娘求你了!」


  尤斐然依舊沒有動,他看向自己的母親說:「娘,您的養育之恩,我今生是無以回報了,求您原諒我,我想去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整日被你們關在金陵,去過你們給我安排的生活,我有我的理想,我的報復,家裡的生意我說過那是你們的,我不要!」


  尤斐然的母親哭得幾乎要斷氣了,若不是一旁尤家的大管家在扶著,估計早就摔倒在地。


  她顫顫歪歪站在那哭著說:「你不想接手家裡的生意,娘不要你接收就是,你想要過自己的生活,那你便過就是,你何苦要鬧成這樣一番情況,爹和娘都已經年邁了,你現在一走了之,讓我們怎麼辦?」


  這個時候外頭又走進來一個人,是尤斐然的爹,他一把拉住自己的妻子說:「他要走便讓他走!以前是我們太嬌慣他了,平時惹禍就算了,現在都到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天高地厚進行收斂!他既然要走!我就當我們尤家從來沒有生養過他這個兒子!」


  尤老爺子也不打算留戀,拽著自己的夫人便朝外頭走,尤夫人見自己的丈夫竟然是這樣一副態度,當即便往回拽,大哭著說:「老爺!咱們不能這樣!斐然是我們的兒子,我們怎可以不管他!外頭是什麼樣的情況我們都曉得的,若是他在外面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要怎麼活啊!」


  尤老爺子氣得雙頰通紅,他說:「怎麼活?還能夠怎麼活?他在這裡也只是給我們添麻煩,沒有任何好處,他走了難道我們還活不成了嗎?」


  「走!現在就走!」尤老爺子似乎鐵了心,一直拽著尤夫人,尤夫人的力氣哪裡有尤老爺子啊,只能在那嚎啕大哭。


  尤夫人乾脆坐在地下怎麼都不肯走。


  尤斐然站在那不是沒有掙扎,不過他臉上閃過幾秒掙扎后,又麻木著表情站在那裡,任由他父母在前方相互拉扯著。


  正當裡頭亂成一團時,出去的虞助理又立馬趕了進來,他到達我面前說:「先生讓我交給您一樣東西。」


  接著,他遞給我一樣東西,是一個信封。


  我站在那許久都沒有動,虞助理說:「您拿了這樣東西后,我們便回立馬從這邊撤出去。」


  尤斐然又再次側眸看向我,我拿住匕首的手鬆動了幾秒。


  虞助理又說:「這樣我們雙方都不為難。」


  好一會兒,我終於將刀從脖間緩緩拿了下來,虞助理沒有靠近我,而是打發身邊的一個士兵給我送過來,那士兵到達我面前後,便將信封遞到我眼下。


  我不知道那裡頭藏著的是什麼東西,伸出那隻染著血的手接過,我將信封撕開,裡面只有卻什麼話都沒有,只有一張支票。


  我顫抖著手將那張支票從信封內拿了出來,虞助理說:「先生說了,這筆錢足夠您生活,他還讓我帶一句話給您。」


  虞助理的話停頓了幾秒,隔了一會兒,他低聲說:「讓您保重好自己。」


  虞助理說完,也沒有多言,更沒有再多停留,對船艙內圍住我們的士兵打了一個手勢,便帶著所有人全都退了下去。


  尤斐然的母親見竟然是這樣一個態度,當即便攔住虞助理問:「穆先生不管這件事情了嗎?!」


  虞助理停了下來,對尤夫人說:「我家先生該做的做了,該說的說了,已經沒有再要交代的了。」


  尤斐然一臉著急說:「不行啊!她不回去,我家斐然也不會走的,穆先生怎麼能夠不管這件事情!」


  虞助理說了一句:「抱歉。」便將尤斐然母親的手從他衣袖上給撥了下來,然後繼續帶著屋內的士兵徑直離開了。


  尤斐然見竟然是這樣的狀況越發著急了,她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我身邊的尤斐然。


  她又開始大哭,甚至跪在了尤斐然面前大哭著說:「斐然!就當是娘求你!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娘和你爹該怎麼辦啊,斐然——」


  尤斐然的父親沒想到自己的妻子會對兒子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被氣得額頭青筋跳起,他面色鐵青問:「你到底在幹什麼!你怎能夠做這樣的事情!」


  他再次拉著尤夫人說:「你起來!你給我起來!」


  尤夫人死活不肯,眼睛死死盯著尤斐然,眼裡滿是眼淚,儀態頓失。


  尤斐然不是鐵石心腸,他好幾次想走過去,可都在用力剋制住自己,我並不想讓他為難,我也理解尤母心內此時的想法,我對身邊的尤斐然說了句:「斐然,你過去吧。」


  尤斐然聽到我這句話,當即側頭來看向我。


  我又說:「我孑然一身,什麼都不怕,可你不同,你有父母,你有你的責任,他們生你養你,到如今,為的不過是希望年邁了,兒孫繞膝而已,你若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和你的抱負,而對父母不管不問,就算你過得再快活,可也不會是真正的快活。」


  尤斐然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對他說些這樣的話,他說:「清野,你明知道我——」


  我說:「就是因為我明知道你是為了什麼,我更加不會讓你如此做,你明白嗎?」


  「我會內疚,不會有別的。」


  我直視著前方。


  尤斐然一直站在我身側盯著我。


  尤夫人坐在地下幾乎要哭暈了過去。


  尤斐然似乎瞬間便冷靜了下來,他沒有回答我,也沒有說任何話,他的貼身小廝小霽子也從外頭走了進來,跪在了尤斐然面前哭著說:「爺,您就跟夫人回去吧,如今家裡還是一團亂,等著您去處理呢。」


  就在這個時候,尤夫人忽然將抱住自己的丈夫往後用力一推,然後朝我們這邊撲了過來,竟然一把抓住我不知何時掉落在在地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脖子說:「斐然!你不跟娘回去!娘便死給你看!」


  尤夫人這動作一出,尤斐然驚懼的喚了聲:「娘!」


  尤夫人眼裡帶著必死的決心看向尤斐然。


  尤斐然隔了幾秒,他整個人垮在了地下,雙膝跪在了尤夫人面前,他哭著說:「我跟您走就是,您何必這樣。」


  尤夫人聽到他這句話不知道是鬆口氣還是怎樣,可她手上的匕首並沒有拿開,而是再次說:「你現在立馬過來。」


  尤斐然跪在那沒動,這個時候尤夫人又說了一句:「小霽子,把少爺扶過來!」


  小霽子尤其的機靈,很快便朝著尤斐然爬了過去,立馬將他從地下扶了起來,尤斐然被小霽子扶到了他父母的身邊,旁邊的兩個小廝立馬明白過來,掏出藏在身上的繩索,便立馬將尤斐然給套住,可尤斐然沒有想過要逃,所以任由那兩個小廝捆著。


  他回頭紅著眼睛對我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我知道他那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我卻只是笑著朝他搖著頭說:「我很高興你的選擇,斐然,我們都長大了呀,都有自己要負的責任不是嗎?」


  尤斐然沒說話,望著我。


  尤夫人怕尤斐然再跟我有什麼糾纏,便立馬拉著他走,尤斐然回頭看著我,差不多五六分鐘,他人便被那兩個小廝給拽了出去,拽到船艙口時,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依舊在對他笑,還朝他揮了揮手,直到最後他看不見了,我手才從放了下來,臉上的笑也落寞了下來,然後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上那張支票。


  我拿手上三秒,之後我便面無表情的將它撕了個細碎,然後從船艙內走了出來,走到輪船的甲板上,朝著大海一揚。


  那些碎屑便隨著海風隨風飄揚,很快便散落的沒了蹤影。


  我朝著碼頭看了過去,一眼便看到有個穿白色長衫的人站在那,他身後不遠處侯著不少人,風將他長衫的擺子吹得飄拂不定。


  我們兩人對視了幾秒,他身邊走來了一個人,在他身旁說了一句什麼,很快,他便移開了視線,轉身離開了這裡。


  我所乘坐的輪船也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彼此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時。


  我說了一句:「再見了。」


  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半分留戀,轉身朝著船艙內走了去。


  這一天的風特別的涼,涼得徹骨,海風將海浪翻滾得將近一米多高,沒多久,海面上便揚起了濛濛細雨。


  我沒想到我會是在這一天離開了金陵。


  那時候我帶著滿腔的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去幹什麼,又在何處停留,可就算我迷茫成這般,心裡卻又無比的清晰告訴自己說,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殺害了我所有親人的魔鬼。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從他身上親手討回這一切,儘管,他給過我溫暖,不過這溫暖卻夾雜著濃厚的血腥味。


  我突然在這一刻,無比後悔當初沒有聽外公的話,如果那一刀從他心口徹底的插上去,是不是一切便會有所不同?這一切便不會發生?


  外公和宋醇還有羅慧慧都還活著,他們安居樂業,他們隱姓埋名,在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開心生活著?


  可人生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在你猶豫的瞬間,有些事情在就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是我害死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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