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似舊夢重溫
車裡的氣氛一時有些異樣。安靜。安靜到讓人不安。
林遠凡坐在駕駛位上,有些坐立不安。今晚司機有事請假,他臨時充當司機,拉著老闆來南風街,以為是要參加晚宴,可是車子停下之後,老闆並未下車,一直坐在車裡。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下車,靠在車身上,沉默地抽著煙,一根又一根。在煙滅的每一個瞬間,漸漸消散的煙霧,將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落寞孤寂的背影。
林遠凡以為自己出現幻覺,看錯了酢。
老闆這幾年拓展商業版圖,雄心壯志,豪情萬丈。哪有閑工夫傷春悲秋。三年前消沉過之後,當他重新走出來,他以為「頹廢」不會再出現在他身上。女人也不再會是他的軟肋。王者的世界里,沒有悲情,只有無畏牙。
可是這一晚,老闆明顯有很多心事。他當然不能過問,也不便過問。老闆的心事,身為下屬能猜出來最好,可惜他猜來猜去,也猜不出什麼名堂。直到,老闆發話啟動車子,直到,車子駛近南風街的街口,直到,一抹身影逼近眼帘……
林遠凡才明白,老闆為何心事重重。
他在心底輕嘆,江山美人如何抉擇?
這個問題,蘇亦也問過自己。倘若再有一次機會,他絕不會放她離開。他的答案是:抱著美人,去坐江山。
如今美人在側,卻形同陌路,迎面相逢不相識。
不是不心痛的。
「麻煩在前面路口停車。」見他還是沒有放自己下車的打算,拉斐只得又重複了一遍。想了一下,又補充道:「是我上錯車,抱歉。」
蘇亦當然知道。而拉斐不知道的是,為了讓她上錯車,他煞費苦心。
「這個時段,這一帶不好打車。」蘇亦淡淡開口。
拉斐微微側目,看著他,似乎很驚奇又覺不可思議,「這是我的事。」
好不好打車,到底與他何干?
拉斐突然有些好笑。
就算她上錯了車,與他同車而坐,又能意味什麼。那一段為期三年的婚姻,是一個多麼大的笑話。如今,又是三年過去,她與他並肩而坐,也像一個笑話。
蘇亦不介意她口中不善且不耐煩的語氣,語氣平穩卻不失霸氣,「先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酒店。不會耽擱你太晚。」
拉斐看著他,無波無漣漪,語氣平靜得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對不起先生,我一點也不餓,也沒胃口,不想吃東西。」
先生……她連他的姓,都不願意附上。
蘇亦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就沉了沉。
「我們離婚吧。」三年前,童心亞把這一句話說得很清晰,目光里平靜得猶如一灘死水,如同這一刻的表情。
「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蘇亦也看著她,幽深的目光似乎要將她給吸進去,但是說得很真誠,「我知道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別再說你不餓,你剛才一上車就撫著胃,一定是餓壞了。你們這個圈子裡,有幾個是能按時按量吃飯的。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剛好我也沒吃晚餐,正準備去吃。正好,一起吧。你一向不是這麼沒有氣量的人,不會再拒絕我吧?」
這話,別人說了她或許會覺得沒什麼,只是從他口裡說出來,怎麼聽都不舒服。
激將法是嗎?
她還就被激了。
於是,搖頭,「先生您錯了,我一直都是沒什麼肚量的人。而且,我習慣拒絕別人。對不起,我沒有跟陌生人吃東西的習慣。」
陌生人……
蘇亦眉頭一皺,隨即又笑起來。到底是做過記者的,伶牙俐齒之外,還說話不留情面,知道如何能傷人。不過沒關係,他不介意。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蘇亦,蘇東坡的蘇,亦正亦邪的亦。你呢?」既然你裝作陌生人,我們就重新認識。你忘了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我有的是耐心。
亦正亦邪……似乎在暗示什麼。
她無聲一笑。
紅綠燈路口,車子穩穩停下。拉斐看著夜色下的南城街道,突然想念紐約。她記得他不是會玩這種搭訕遊戲的無聊人。如今真是世風日下。抱著僥倖心理推了一下,車門沒落鎖,居然就開了。毫不猶豫,拉斐腿一邁,下了車。甚
至連句再見都沒有。
夜色迷離,車流卻很長。拉斐在車流間穿行,本來是突兀的不文明行為。可是她傲人的身材,包裹在華麗的禮服裙之下,像極了一朵蠱惑人心的罌粟,絢爛華美,吸人眼球。有男人從車窗伸出頭,輕佻吹著口哨。拉斐目不斜視,腳步輕盈,似一隻張著翅膀的蝴蝶,在人心尖飛過。
車內,林遠凡見老闆的臉色鐵青,懊惱自己忘了落鎖。他認出來,剛才那女人是誰,只是沒想到,她的態度那麼冷硬,而老闆,似乎心情不佳,「蘇總,要去追回來嗎?」
看著拉斐越過一輛又一輛車,夜風吹起她披肩的一角,高高揚起。就像他的心,被高高捲起,再在她漸行漸遠的背影里,被狠狠甩下。他唇角一抿,「不用了。走吧。」
他眼底深處,像極了獵人盯著獵物發出的光,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她。名字改了,人也變了,而且越發出色。
拉斐回到酒店,已經是一小時后的事情。她沒有上電梯,而是直接推開安全通道的門,靠在樓梯扶手,從手袋裡掏出從紐約帶回來的capri。
超細的煙身,直徑僅有一根半的火柴骨長。她捻起一根,點了火,慢騰騰吸了一口,再漫不經心吐出煙圈,側影看起來,竟是無盡的溫柔與嫵媚。抽煙是近一年來的事。隨著名氣漸大,壓力也倍增。在那些焦慮到失眠、嘔吐的日子,抽煙成為了唯一的發泄途徑。capri的口感清新涼爽,煙身與愛喜一樣纖細修長,她唯獨愛這一款。
煙圈吐出來,迷濛了雙眼,世界瞬間模糊不清,就像那三年那一場執迷不悟的夢境。這個夜晚,記憶缺了口,所有舊事湧上心頭。每一口煙吸進肺里,都似一場舊夢重溫。
三年前的那一夜,他唇角一沉,聲音透著狠絕,「這輩子,你生是我蘇亦的人,死是我蘇亦的鬼。」
時光倒回,往事紛呈。
拉斐突然有些頭疼,想要跟誰說說話。可是拿出手機,她又能撥給誰?通訊錄里沒幾個聯繫人,她撥通了盧斯年的號。電話一通,她只說了一句話:「陪我說說話,說什麼都好,就是別停下來。」
盧斯年接到拉斐電話,一開始沒太在意。正好他也要跟她簡略說說明天的行程安排,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這也是一直以來拉斐要求的,不管什麼事她都希望事先有所準備,確保不出什麼差錯。
一直到後來,拉斐很沉默,他才驚覺有什麼不對勁。
「喂喂?」
「你在聽嗎,拉斐?」
「拉斐,你今晚怎麼回事?」
此時的拉斐,剛出電梯。她在樓梯間坐了一會兒,聽完盧斯年說完明天的工作安排,又說了今晚宴會的一些情況,再然後又是一通叨叨……她都習慣了他的嘮叨。如果是以往,她必定早已打斷了他,掛了電話。可是這一次,她一直在「聽」,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思緒飄忽不定。
盧斯年在那端再次急呼,幾乎要發火的時候,她才懶懶吐出幾個字,證明她還在電話這頭,聽著呢。本來想說到酒店了,一邊刷卡,手機就那麼夾在耳朵和肩窩裡,隨手推開門,滿地的玫瑰花便出現在視線里。
她未出口的話,也就卡在喉間,沒來得及說出口。
幾乎是用甩的力度褪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地毯上,一直往裡走,全是一枝枝玫瑰花,擺放整齊,鋪成一條道,直通裡間。
房間的地上,擺滿了玫瑰花瓣。幾個顯目的心形映入眼帘,花瓣鋪就的心形讓她有些不適,雞皮疙瘩就要起來。尤其是那幾個字母。
l,o,v,e.
love!
卧室里,除了地上,床上是兩個花瓣堆積起來的大大的心形,白色玫瑰填里,紫色玫瑰鑲邊。飄窗上,還有一大盒火紅的心形玫瑰,盒裝的,玫瑰嬌艷欲滴。
怎麼看,都像是一間婚房。
拉斐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間。她問電話那端的盧斯年,她的酒店房間號是多少。盧斯年等了半天,聽見她說話,卻是問房間號,有些不解,察覺到她今天情緒有些不對,也不深問了。
拉斐退到門口,發現房間號是沒錯的。
看著滿室的玫瑰花,她只覺得頭暈,甚至開始懷疑,今天是不是她自己大喜的日子?
打電話給服務台,只說是上頭的領導安排,下邊人員按照指示布置的,再想要問點別的,完全套不出多餘一個字。
「你剛才去開車怎麼半天不出來?
」她問還在電話那端的盧斯年。
「車子出了點小故障,有人很熱心上前來幫忙,說問題不大很快就能弄好,我就沒給你打電話,等我出來,你人不見了,我還擔心來著……」
放下電話,拉斐突然就笑了,當笑容漸漸退去,怒氣叢生。
原來,蘇亦出現在南風街街口,絕非偶然。她還非常天真地以為,僅僅是天意弄人般的巧合,而她,又好巧不巧地上了他的車。
巧合?
是啊,是她太天真了。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