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蒼白的紅十月（42）
窗外依舊是朦朧的清晨，屋前的草葉上的露珠在迷霧中微閃著白光，像是剛從牛乳中洗涮過一般。木屋被濃霧包圍著，隻隱約顯出黑黑的輪廓，遠處很難看清楚。屋內沒有燭光照出去，天空的光也照不進來，裏麵顯得和無月之夜一樣漆黑，詭異的像是被誰偷走了光似的。
蓋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知覺地躺在床上。她驚坐起來，扶著床欄下床，臥室裏沒有敖寒的身影，便覺有些心悸。她輕邁腳步走到門前，悄無聲息地推開，發現敖寒站在廳堂中央正對著大門，雙手交叉抱胸雙腳張開，長尾靜然的後置於地，像是一個威武的門神。她正納悶敖寒是不是在這裏站了一晚，就聽到了從敖寒喉嚨裏發出來的咕咕聲，便捂起嘴無聲的笑笑，貓著身子走到敖寒的背後，狠狠地一拍。
敖寒被拍的從睡眠中驚醒，連忙打個趔趄，破裂的鼻涕泡在空中發出“啵”的一聲。她猛地回頭望向身後，充滿憤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放大的瞳孔幾乎要把整個眼眶占住，金黃的眼白被擠到邊緣，隻剩下一點點金燦燦的光跡。然後她又突然收縮瞳孔，滿麵的不滿轉變成了驚訝，突如其來的轉折像是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後的反攻般。她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然後朝蓋婭問道，“什麽時候了，你就醒了？”
“抱歉，嚇到你了嗎？”蓋婭趕緊擺手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天色不好判斷，但我醒來的時間一般是卯時。”她上前抱住敖寒的腰，雙手撫在她的後背，“你是一晚上都站在這裏嗎？肯定很冷吧，身體都冰涼涼的，像鐵一樣。”
“我剛剛才起床……隻是沒有部署人類的肌膚啦，這是骨骼。”敖寒輕輕推開蓋婭，走到桌邊拿起油燈，朝燈芯吐了一口龍息，被黑暗籠罩的廳堂瞬間亮了起來。蓋婭這也才看清敖寒的身子，她依然是類人化的形態，但隻有腦袋覆蓋著人類膚色的皮膚，包括蓋婭覺得正常的秀麗的黑發和四隻毛茸茸的像犬類一樣的尖耳。
而從她的脖頸開始，全身都是閃爍著黑銀光芒的電鍍金屬，小部分暴露在外的機械零件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液壓杆和傳動軸。她的四隻手臂充滿機械構造感，縫隙間紅光如水波般流露。下雙臂的肩膀上有暗紅色的“MS PRIME”，如若烙印一樣發著淬火之光。豐滿如鳳尾的尾巴，黑色的甲殼之間夾著同色的茸毛，從尾巴的甲殼上延伸出來的八條觸手，尖端是凶神惡煞的龍首，像是八條小龍隨著一頭大龍起舞。她的機械身軀在外甲的包覆下曲線分明，縫隙中旺盛的紅光十分炫目。蓋婭緊貼著她的金屬外甲轉圈，時不時摸摸下巴感歎，像是藝術家在鑒賞一座雕像般。
蓋婭敲了敲敖寒的腹部，那有著幾道明顯縫隙的肚子發出微弱而沉悶的震動聲，“這些都是鐵嗎？”
“不是鐵元素，是擬態金屬（Mimetic Metal），也可以叫做換形物質。”敖寒撿起桌下的鐮刀，在左臂上刮下一小撮金屬。它們附在刀背上變成了液體，色澤像是水銀一般。隨後它們突然延伸，包裹住整個鐮刀，又由液體變為固體，原是鐵鏽滿身的刀鋒變得嶄新，反射著油燈的光煜煜生輝。“這是我們種族最為特殊的地方，我們的整個身體都是由擬態金屬組成的。隻要我們願意，它可以和任何元素融合，也可以變成任何模樣。”
敖寒用上雙臂的手遮住臉，再拿開的時候，蓋婭驚愕不已，因為她看到了自己坐在自己對麵。
“這就是我們被稱為深淵偽裝者（The Abyss Fer）的原因，可以偽裝成任何家夥。”敖寒把血種源收回，打開了肚臍以上的外甲，指著人類腎髒的所在地，“我們依靠擬態核晶（Mimetiucleus）來進行形態的掃描和控製擬態金屬應該變形成什麽樣，但我們的偽裝並不是隨時隨地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敖寒又把自己的臉換過來，蓋婭再一次看到她熟悉的大龍坐在自己麵前，心裏安穩了不少，“當我們變換的形態過大或過小的時候，需要進行質量置換，這會讓我們吸收或釋放相當的能量，並且液體也會早早定型成固體，來保證我們不會輕易分散成一灘水一樣的玩意。所以你以後可能會看到某些家夥劈裏啪啦地變形，請不要驚慌。”
“太奇妙了吧，你們的身體結構。”蓋婭忍不住稱讚道，兩眼放光，“可既然你們能變成任何人，上當受騙不也是很容易嗎？”
敖寒搖搖頭，“沒你想的那麽簡單，還記得昨天你被耶夢加得抓起來的時候嗎？她從腹部放出來的東西你肯定印象深刻吧。”
“嗯，”蓋婭點點頭，疑惑不已的歪著腦袋，“聽你們說那叫做血種源。”
“我們口中的血種源（Gerix），通俗易懂點說就是基因矩陣。我們可以通過血種源來辨別對方的真實身份，但可能你們不能。”敖寒雙手放在腹部兩側，縫隙中的紅光慢慢減退，像是液體一樣朝鋼鐵的小腹流去。蓋婭剛才看到的有幾道裂縫的位置的外甲朝外凸起，向兩側移動展開。映入她眼簾的敖寒的腹部裏，一顆殷紅如血，差不多有胡柚大小的液態球體正蓬勃地噴灑著，“血種源內包含著數千萬種生命體的基因序列和元素組，使得我們可以無視種族的生殖隔離，來植入血種源使任何物種受孕、任何物質完整分裂。我們也可以借血種源來獲取生命體裏的未知基因序列，雖然方法很殘暴就是。”
“啊！真不是個人，不對，她本來就不是人。”蓋婭捂嘴驚呼，“話說你不會對我有非分之想吧？”
“沒有，怎麽可能有！你又沒有強壯的個頭，讓你受孕來養殖我們的後代沒有任何作用。”敖寒一個勁地搖頭否定，“我們隻有找到強壯的個體時，才會對其釋放血種源來進行侵略。耶夢加得對你釋放血種源純粹就是想要留住我，但是她低估了我的實力。”
“這些話聽得我有點心寒呀……我的身材不好嗎？不過講真的，我摔下去的時候嚇死了，還好有你在。”蓋婭回憶昨天的內容，不禁雙手捂住胸口深吸，“你的身體實在是太管用了，要是我們人類也有這樣的器官就好了。”
“也許將來你們會製造出來一個像樣的擬態核晶。我該走了。”敖寒將類人化的肌膚部署全身，可蓋婭突然尖叫一聲，捂起她的雙眼，也讓敖寒嚇了一跳，連忙問，“怎麽了？房子裏的老鼠我昨晚都幫你……捕捉了，應該沒有落下的吧。”
敖寒其實本來不想抓老鼠，她跟本就沒想到有老鼠，直到她趴在地上睡覺的時候被老鼠騎在頭上拉屎——於是她為了抓老鼠把廳堂翻了個底朝天。
“不是，不是啦。不是老鼠的問題，雖然它們大晚上的確喜歡出來亂跑。”蓋婭張開手掌，從手指縫中望著敖寒，“你這樣出門是不行的！”
“為什麽？”敖寒不解地撓了撓腦袋左側的兩隻耳朵。
“因為你類人化之後沒穿衣服，就相當於是在裸奔！”蓋婭跑上去牽住敖寒的左手把她從門前拽回來，“你這樣出去肯定會引起騷亂的，我借一套衣服給你穿上吧。”
“嗯……是這樣嗎？”敖寒托起下巴做思考狀，“怪不得你們都穿著布帛絲綢，原來是有這種習俗。”
“是社會文明的進步，不是什麽習俗啦。難道你們龍類整天不穿衣服上街買菜嗎？”蓋婭打開衣櫃，在疊好的衣服裏翻找起來。
敖寒想了片刻，自然地說出口，“如果把我們的鱗甲和甲殼當做皮膚，其實就是全裸吧。”
“文化差異，我也沒辦法。但是既然你類人化，就給我對人類文明尊重一點。”蓋婭將自己找出來的衣服放在床上，轉身對敖寒說，“試試看這一套，是我爸爸穿過的，你那麽高，我的衣服對你來說都太小了。”
“好吧，我試試。”
敖寒拿起蓋婭找出來的衣服，左看右看了半天，愣是沒鑽進去。蓋婭在一旁看著，急得火燒眉毛，最終還是受不了敖寒的蠢樣，自己親自上去給敖寒換衣服。“蹲下，你太高了。把左手伸出來。話說你有四隻手怎麽辦啊，下麵兩隻沒有部署肌膚嗎？”她覺得敖寒就像是不會自己穿衣服的小孩，笨手笨腳的。但是她這個體型確實太違和了。
“為了方便辨識就不覆蓋了，不過我覺得四條手臂其實很好辨認的吧。”敖寒笑笑，下右爪撓了撓腮。
一番折騰之後，衣服和褲子總算是給敖寒換上了。蓋婭最後拿起搢紳係在敖寒的腰間，又轉到前麵戴上禁步，然後拿起床頭的小鏡子對著敖寒，“好了，起來看看怎麽樣？”
敖寒鬆了鬆腰間的搢紳，轉過身照著鏡子，她不禁瞠目結舌，都不敢相信鏡子中反映的是自己。肩頭裝備上了黑色的肩甲，肩甲下方是寬大的到了她膝蓋的衣袂。腰前的兩枚禁步緩緩搖擺著，腰後的辟垂遮住了她兩邊的副尾，一長一短如若燕尾，又似不對稱的蝴蝶結。膝下又穿著黑色長靴，像極了顯赫的士大夫。
“意外的合身？其實我都覺得有點緊了。”敖寒扭了扭身姿。
“是因為你太大了。”蓋婭滿臉無奈，又繞到敖寒的背後幫她紮起高馬尾，戴上銅步搖，“好了，這樣你就是個有模有樣的女人了。”
“我現在可以走了？”敖寒摸了摸腦袋後麵的步搖，“很感謝你送我這套衣服。”
“你還救了我的命呢。”蓋婭拍拍敖寒的肩，弄得肩甲啪嗒作響，“走了之後別忘記我喲。”
敖寒點點頭，把衣領弄緊了些，“我得把銀珠送回去，到時候有機會再來看你。”她快步向門外走去，朝蓋婭擺手道別，靴子在地上踏得咯噠咯噠的，像是遠去的白駒，“再見啦。”
“一定要回來看我，別忘記了。”蓋婭沒有擺手，而是雙手放在嘴邊大喊。敖寒沒有回答她，而是用她那三條尾巴交纏在一起，像是拉鉤一樣，便走出了門外，從蓋亞的眼中消失。蓋婭在原地怔了幾秒，歎了口氣又躺在床上，好好地伸了個懶腰，卻突然覺得失去了太多。她猛地坐起來朝大門望去，追奔出去，扶在門框上喘氣。她舉頭望向布滿濃霧的天空，目送驚鴻的黑龍漸漸淩空，如濃墨滴在水中散淡般，孤獨伶俜的遠去了。她這才發現，自己和敖寒在一起的時間隻如白駒過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