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群青的君子國（6）
暗空暴雨啪嗒嗒地傾盆而下，重重地拍彎了挺拔的樹木，剛剛生出新芽的枝丫禁不起這番折磨，紛紛與樹幹分離斷落在潮濕的泥地上。如豆大般的雨滴深深地砸進土裏，濺起泥巴花，就連路邊的石子也微微顫抖，不知什麽時候相聚在了一起。坑窪裏的雨水愈漲愈深，但也阻擋不了巨龍前進的步伐。
艾歐在自己親自要求開辟的通路之上前行，他已化身為巨龍，張開足以蔽日的雙翼，將神氏姐妹護在自己的身下。身後的道路留下了他巨大的腳印，護體的疾風也被他關閉，否則會傷到雙翼之下的姐妹們。他亦步亦趨地緊跟著神贖琉玉，她正背著昏迷的神淩珺翊，艱難地在泥地裏，舉步蹣跚。現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他隻能這般給予自己所愛之家族保護。但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毓爚至靖贇京不止十萬八千裏之長，邊境地區更是少有煙火，如果有燈火在雨中朦朧地浮現，如指引明路的燈塔之光，必然是最好不過。
他不禁心想：黯穹蹣泥幾萬裏，譬如風波一葉舟。暴雨朦朧障窮目，但見光火幽暗中。
“還走得動嗎，不如我們休息片刻。”他稍稍低下頭，長長的龍頸微微彎曲，看著氣喘連連的神贖琉玉問。
“我們……現在到哪了？”神贖琉玉停下來，抱住神淩珺翊的腰往自己背上托了托，抬頭望向艾歐問。
“應該出離毓爚了，現在是靖贇京的邊境吧。”艾歐抬起頭向身後望去，山吹色的宸曜穹依舊耀目，但離他們已是很遠距離了。
“再往前走走，說不定能遇到農家。”神贖琉玉繼續前進，艾歐點點頭，展開的雙翼更加堅定，繼續做她們的避風灣。
不知又在泥地內漫步了多久，艾歐被雨淋得滿身冰涼，停下來打了幾個噴嚏，就連體內呼風喚雨的氣息也隨之而出，將兩旁的樹木紛紛刮倒。神贖琉玉驚訝地駐足看向兩邊，抱住神淩珺翊的雙手未敢有一絲鬆怠，“陛下，請注意點環保。”
艾歐尷尬地清清嗓子，“嗯咳咳……沒關係，邊防正需要樹木，到時讓他們來取即可。”
“若天下歸順鳳凰，陛下還會有機會呼喚邊防的戰士嗎？”神贖琉玉皺眉道。
艾歐沉默了片刻，想到自己的天下在一瞬間就四分五裂，頓覺心如刀絞，“盡管我大勢已去，並非龍族亦去矣。各地悖獸虎視眈眈，覬覦王位已久，但勢單力薄，必與攝政王通和，爭奪九州。依我看，鳳凰想要奪得天下，絕非小菜一碟。”
“若鳳凰坐觀龍族內鬥，待我們俱傷，坐收漁翁之利，又怎不是輕而易舉？”神贖琉玉苦惱地說，眉頭比之前更加緊蹙，“今毓爚已成鳳凰囊中物，毓爚又處京都之上，同為中原之區，四麵高峰群集，易守難攻，是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悖獸豺狼怎敢取該地？若鳳凰借之以基地，攻去他地，未過幾日則龍族敗亡，而鳳凰興也！”
“我不信聖清鑾髑為懦夫，必然會死守毓爚，與鳳凰周旋。”艾歐搖搖頭，甩下頭上積蓄已久的雨滴，“鳳凰若借毓爚，聖清鑾髑怎會袖手旁觀，即使她必敗，也足以支撐一段時間，而我們要利用這段時間搶先於悖獸，聯合起各地攝政王。”
“陛下有所不知，雖是名號攝政，但多數早已自立為王。其實甚矣，趕超京都之軍，自成禮樂以管理百姓，其野心之大，不可忽視。”神贖琉玉神情無比嚴肅，作為軍醫，她也不是一問三不知，“即使是陛下親自周遊勸說，也未必能得其心。”
艾歐沒有再說什麽，轉過頭去緊咬起牙關，璀璨的金眸漸漸黯淡了許多。他深深地歎出一口氣，飽含無盡的悲傷與惋惜。他抬起頭，龍頸卻甚是彎曲，近乎貼緊地麵，露出利牙的口似乎是還想說些什麽，但終究吞回了自己的肚子裏。
不過他也正因這躊躇不已的舉頭，看見了朦朧雨霧中的燈火。它們就在前方，正如海島之上的燈塔，指引著不知所措的他。他欣喜萬分地低下頭，對神贖琉玉說，“你猜猜我看到了什麽？前麵有燈火，肯定是不遠處的農家，我們快步過去避雨吧！”
神贖琉玉順眼望過去，果然也看見了若隱若現的微弱火光，立刻喜笑顏開，加快了步伐。
三龍滿懷希望地來到農家門前，神贖琉玉在艾歐的庇蔭下走上前去，無奈她背著神淩珺翊沒辦法空出雙手，隻好用尾巴拍打幾下木門。在沉悶的咚咚聲過後，木門被慢慢打開，迎麵而來的是一頭銀發的女人，著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膚色略微有些深，應該是一位農婦。她惶惑地望向三龍，一時不知所措，什麽也說不出來，握住木門的左手微微顫抖。
“別害怕，我們需要你的幫助。”神贖琉玉舉起手，掌心麵向她。
農婦淚眼汪汪，雙腿的抖動也從未停歇過，被深銀色鱗甲覆蓋的尾巴更是搖擺不定，“都……都是龍類，就……直說吧？我沒有好東西，龍井茶葉……你們要嗎？”
艾歐一聽她也是龍類，便低下頭，用他金黃的雙眸盯著農婦說，“別擔心，我們不是強盜。外麵雷雨交加，附近未有山洞，隻好跋涉於此，希望能借住一下，待風雨過後，我們自然會離開。”
“啊啊……這樣嗎，”農婦微微頷首，拉開門讓出位子，“進來吧。”
“萬分感謝。”神贖琉玉輕微鞠躬，抱著神淩珺翊進了屋，屋內不算大，但也有模有樣：茶幾擺在長藤椅的麵前，灶坑在它們的對麵靠牆，牆上有唯一的一麵小窗。小窗上擺著幾塊青磚，雖然遮住了光，不過也甚是暖和。
艾歐類人化，頂著濕淋淋的袞服進了屋，神贖琉玉把神淩珺翊小心翼翼地放在藤椅上。農婦雖沒有見識，但也分得出布料好壞，一見艾歐穿著華麗的袞服，便知道不是惹得起的人，便有些害怕地語無倫次。
“不要……先……你淋濕了。”她搬來小小的木椅，提心吊膽地放在艾歐麵前，“請先……坐這個。”
“好的，謝謝。”艾歐接過木椅，微笑著道謝。他真不希望平民會對他產生害怕的情感，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臉色不好，讓農婦害怕了，“你叫什麽？”
“棱、棱霽，我……燒水先，不介意就……換洗。”農婦畏畏縮縮地指著灶坑，卻不敢動彈，待到艾歐點點頭後，才願意過去。她蹲下來，在灶洞前查看，支支吾吾地呢喃，“啊呀，沒有木柴了。”然後她顫顫巍巍地轉過身子，依然是盯著艾歐看，就像是唯命是從的臣子一樣在等待指示。可艾歐更加心疼了，他心疼自己失去的江山，也心疼這位農婦。
“沒有就算了唄，屋子裏挺暖和的。”艾歐笑容仍在，表現出非同尋常的親和力，“缸裏還有水麽？我們有位傷員，最好給她身子清洗一下。”
“啊啊，有的。”農婦點點頭，跑到水缸邊拿起木盆，滿上一盆的水端來。
神贖琉玉把神淩珺翊平躺放好，站起到她的側邊來，抓住她的領口準備把衣服脫了去，見艾歐一動不動就停了下來，“陛下，女兄雖是禦用舞姬，但也未是夫妻。”
“夫妻？”艾歐托起腮，“我想……很快就是了吧。”
神贖琉玉一怔，喜憂參半地說，“莫非女兄與陛下相愛已久？”
“說來話長。不過你是對的，我就閉上眼睛養養神吧。”艾歐雙手抱起肩，不知是冷還是放了鬆，正坐在小小的板凳上閉了眼。
神贖琉玉轉頭繼續褪去神淩珺翊的衣服，直至腰身時，一管注射器掉落在地，發出叮當當的聲響。她撿起來注射器，杆尾有一顆小小的晶體，發著微弱但頻閃的白光。
毓爚，鎮天門總部的廳堂內，一顆巨大的隕石正擺在正中央，玄鐵黑的粗糙表麵。在天頂九龍的注視之下，棱宇軒正用小刀和錘細心地鑽研著。趴在桌上的聖清鑾髑正熟睡著，似口哨般的聲音隨著她的呼吸漸長漸息，可突然間她直立起來，朱紅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白光，然後她怔了半晌，打著哈欠伸起了懶腰。
“生女當如棱宇軒，一塊破石頭也能研究半天。”她轉過身，望向仍然在研究的棱宇軒，也許是因為剛剛醒來，有股難以忍耐的燥熱，便撩了撩自己的衣領乘涼道，“是你送走他們倆後，順路從靖贇京帶回來的嗎？”
“嗯，”棱宇軒點了點頭，“我從未見過這種材質的石頭，該說不愧是外星隕石好嗎？”她興致勃勃地揮舞著錘子在隕石上敲了敲，“它的硬度難以想象，並且從敲擊的聲音來分析，似乎是中空的。”
“虛空向量攔截到一組訊息，也許這個研究你有所耳聞，也就是‘基因永生計劃’。”聖清鑾髑走到棱宇軒的旁邊，拍了拍她的背，“你和蕙蘭還有劉君卓一起參與的項目，隻不過後來你退出了，項目便就此被擱置下來。”
“想要儲存全天下物種的基因太不切實際，況且沒有誰能保證基因不被竊取甚至是摧毀。”
“但是有誰繼續了這個研究，虛空向量的情報如此：檢測到基因容器之鑰已脫離指定目標。”聖清鑾髑右手輕撫自己的太陽穴，“就在靖贇京的邊境，一間小小的農家裏麵。”
“會不會是劉君卓他們搞的？”棱宇軒微微皺起眉。
“虛空向量告訴我，基因容器之鑰的攜帶對象是神淩珺翊。神贖琉玉和神淩珺翊與艾歐一起去了，可是那間農家裏麵還有一個家夥。”聖清鑾髑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不管基因容器之鑰是被誰繼續研究出來的，很明顯，他是想讓神淩珺翊成為保存基因的容器。雖然我不太願意同意，但如果成功了將會是普天同慶的好事情。”
“所以你想讓自己的女兒小小地犧牲一下？”棱宇軒咂咂嘴，“說好的母愛呢。”
“不，我才不想。”聖清鑾髑搖搖腦袋，“把基因容器之鑰的一點點注射到第四個家夥身上，看看它會帶來什麽影響。”
棱宇軒歎了聲氣，“所以又要我幫忙去跑腿咯？我懂我懂。”
聖清鑾髑啪啪啪地鼓起了掌，笑開了花，“真是聰明，我把你撿回來養果然沒錯！”
“不行，我總是幫你做事。你也得幫我幹點什麽。”棱宇軒不樂意就一直給聖清鑾髑當手下，“看看你能不能把這顆隕石打破，好讓我看看裏麵中空的藏了什麽，看完我就去執行你的任務。”
“哎喲，翅膀硬了哈，知道會跟我討價還價了！”聖清鑾髑調侃著，走到隕石之前，舉起手刃猛然劈下。隕石並未有太大動靜，這是讓棱宇軒失望了，沒想到就連超古龍也拿隕石沒辦法。聖清鑾髑眉峰微微挑起，雙頰有少許紅波泛起，又是接二連三地劈下去，直到她握住自己的右手，為了不丟麵子隻好轉身咬牙含淚強忍疼痛。
棱宇軒見聖清鑾髑如此失落，連忙擺手安慰道，“打……打不開的話，我直接去就是了。”
“不行！”聖清鑾髑轉首怒吼一聲，把棱宇軒鎮在原地，然後她向隕石擊發出一道衝擊波，朱紅色的能量瞬即傳遍整塊石頭，完整地破碎開來，“你看，打開了。”聖清鑾髑麵上笑容漸露，可很快就又消失不見，因為她看見爆裂開的石頭裏蹦出了一堆猶如線纜的生物，正衝向她和棱宇軒。
“這是什麽東西！”棱宇軒驚呼一聲，趕緊向聖清鑾髑跑去，想要躲在她的身後。可她卻看見那些生物已經率先刺破了聖清鑾髑的小腿，在流湧的鮮血中正向上身快速地爬去。聖清鑾髑亮出右手的利爪向自己的左腹刺去，把那些生物從自己體內活生生抓了出來，沾染著殷紅的絲絲血跡朝門口扔過去。隨後她怒吼一聲，刺耳的龍鳴讓線纜般的生物都在原地顫抖，而後她又揮出一道衝擊波，形似火焰散去，朱紅色的光芒消失後，地上所剩的隻是那些生物焦黑的殘骸。
驚魂未定的棱宇軒喘著粗氣，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視之物，她看著聖清鑾髑重新整理好衣服，又望向地上散落一地的破碎的隕石塊，失神地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出來。
“棱宇軒，你讓我開的是什麽破爛東西！”聖清鑾髑憤怒的責備聲讓棱宇軒渾身不禁一哆嗦，找回了神，她還沒等聖清鑾髑嘮嗑完就趕緊跑出了鎮天門的大門，身後是聖清鑾髑悠長的貫耳之音，“還不趕快去執行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