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群青的君子國（8）

  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飛回毓爚，劈裏啪啦的暴雨敲擊著雨衣，像是蒼天在數落棱宇軒一般，讓她的心情更是低落，甚至連飛行的速度也因未能好好地與棱霽再遇而慢了下來。


  但她現在腦子裏不全裝的都是棱霽，她還在擔心聖清鑾髑是否能夠同意自己的想法。她希望不要把如此危險的九龍之血和沒有安全保障的基因容器之鑰，注入到棱霽的體內，讓無辜的她成為不明不白的犧牲品。畢竟她與棱霽是流著同樣的血，骨肉相連、心心相惜的姐妹，棱霽受到的痛苦她都能感受的清清楚楚。


  穿過毓爚那光明的宸曜穹，飛行到最高的建築邊，棱宇軒在它周圍躊躇地盤旋，她不確定要不要告訴聖清鑾髑，這肯定會是個讓她掃興的消息。不過她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在鎮天門旁旋繞了，一旦進入了毓爚，就已經在聖清鑾髑的全權監控之下，就算她再神通廣大也沒有辦法躲過聖清鑾髑的眼睛。


  她拍拍翅膀，做下降緩衝，剛剛來到近地三十米的空中，竟聞到了足以讓她垂涎欲滴的香味。她舔了舔唇，繼續下降，來到鎮天門的門前，發現聖清鑾髑在正敞開的大門處屋簷下蹲著，左手壓著一隻雞的脖頸，右手的利爪正在剃去它的羽毛。


  雞的身下已是殷紅一片，就連聖清鑾髑的左頰上也有點點血跡。她每一次用力地褪去羽毛，頭頂那些不服從木梳的管教的毛發就隨著晃動幾下，看起來很是有趣。


  “棱宇軒，回來了啊。已經搞定了嗎？你的效率很高啊，不愧是我養大的孩子。”聖清鑾髑抬起頭欣慰地笑道，“我為你準備了幾盤菜的，想著你完成任務之後好好犒勞，沒想到我還沒做完你就回來了。有番茄土豆湯、秋葵紅燒肉、香蔥煎雞蛋、山藥排骨湯。等我扒完這隻雞的羽毛就還能再添一盤酥香柔嫩的燒雞。”


  棱宇軒一怔，聖清鑾髑做出了如此豐盛的菜肴等待自己完成任務凱旋，肯定是對自己抱有極大的期望。可是自己並沒有如約完成，反而是什麽都沒幹就回來了，這讓她愧疚不已，幾道菜肴她也沒有足夠的資格享用。


  她眉頭微蹙，搖搖腦袋，說的話也變得支支吾吾，“沒……還沒搞定，我放棄了。”


  聖清鑾髑歪了歪腦袋，頂上那特立獨行的毛發也跟著擺了擺，“為什麽，是不好繞過艾歐他們，還是和自己的良心過意不去？”


  棱宇軒沉默著低下頭來，雙手不自覺地抓起雨衣兩邊，身後的尾巴也繃得直直的。


  “沒關係，先進去吃吧。我想香蔥煎雞蛋應該快涼了，米飯在桌上的小木盆裏。”聖清鑾髑拎起被扒光羽毛的雞，向屋內走去，“今年麥穀收成不是很好啊，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先去做燒雞了，等會再說吧。”


  棱宇軒並沒有立刻跟在聖清鑾髑的後麵進屋，而是待她在自己的視野裏消失過後，才開始邁動腳步。沒走幾步，她又停在了門檻前，肚子正著急著享用美食而咕咕叫，但她卻覺得跨進門檻後，便是自己心靈與自愧抗爭的煎熬。


  雨依然啪嗒嗒地下著，不留情麵。棱宇軒在門前愣了半晌，直到聖清鑾髑端著燒雞走過，叫她進來，她才耷拉著耳朵慢吞吞地進去。


  “坐，坐。怎麽傻站在外麵不進來呢？你看香蔥煎雞蛋已經涼了。”聖清鑾髑給棱宇軒拉開椅子，這讓棱宇軒覺得好不對勁，甚至背脊發涼。因為要是換做平常，她才不會這麽做。


  棱宇軒點點頭，按照聖清鑾髑的意思坐下。她咬咬牙，覺得等會肯定就是聖清鑾髑的一頓猛批。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聖清鑾髑肯定會愁眉苦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她是多麽多麽期待自己圓滿完成任務，才辛辛苦苦地準備這麽多佳肴，沒想到自己就是這麽辜負她的期望，她任勞任怨養自己這麽多年都是白養了。


  盡管她已經準備承受聖清鑾髑的批評，但她還是希望能有耳塞來堵住她的耳朵。


  “是怎麽沒完成？”聖清鑾髑為棱宇軒盛好飯，端到她的麵前，才坐下開始吃自己的。


  棱宇軒沉默片刻，糾結要不要回答，但看聖清鑾髑望了自己半天，隻好開口，“我過去看了，艾歐他們都在，神淩珺翊好像在睡覺。”


  “目標呢？你應該專注你的任務。雖然我的確很感謝你向我報告他們的平安。”聖清鑾髑站起來，一邊端起鍋往自己碗裏倒番茄土豆湯，一邊用她鉛刀般的尾巴夾住裝著秋葵紅燒肉的盤子，往棱宇軒的碗裏緩緩地倒上幾塊秀色可餐的紅燒肉。“筷子在你右手邊。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吃飯老是用手抓，我說那是野龍和沒教養的龍才會用的方式，你現在有家了，應該學會用筷子。然後我就手把手地教你，結果你有好幾次還是用手抓，真是讓我頭疼啊。”


  棱宇軒聽聖清鑾髑提起往事，尷尬地笑了笑，“我……先是在房屋周圍觀察，那是個沒有窗戶的土屋，我很難知道裏麵的情況，還好煙囪邊有個小口，我就爬上去看。那該死的竟然有青磚擋住，還好我機智挖開了一條縫……”


  聖清鑾髑實在是不想聽棱宇軒把流水賬繼續說下去了，連口中的番茄和土豆都沒來得及吞咽下去就開口打斷道，“說重點，目標是什麽情況？”


  棱宇軒心裏暗叫一聲不好，看來在她麵前用流水賬拖時間不起作用了。好歹她希望能把聖清鑾髑的怒火用時間的流逝拖熄。


  “嗯……我說了之後希望你不要打我。”她吞下喉嚨裏的紅燒肉，怯聲怯氣地回答。


  聖清鑾髑怔了會兒，又眯眯眼睛，嗬嗬笑道，“我打你幹嘛，把你打壞了我不心疼嗎？辛辛苦苦養你那麽多年，我打過你麽不是。”


  棱宇軒有些無語，這是她想要自己說出來而說的好話。真要告訴她理由後，說不定會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直接把她的尾巴變形成大劍，用劍脊打她的屁股。


  而且聖清鑾髑明明就打過。在棱宇軒剛被撿來的後的不知道第幾個夜晚，大概也是三月初，和現在是一模一樣的滂沱暴雨，還是小孩子的她和聖清鑾髑同睡一張床。前半夜她們背靠背睡得很甜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因為新環境不太適應，入睡比聖清鑾髑要慢，於是聽了很久的和雀鳴一樣的尖銳的呼嚕聲。但還好不是如雷貫耳，也不太影響睡眠。


  熟睡到後半夜，不知天公抽了什麽風，一聲驚雷赫然傳遍天下。棱宇軒被嚇得雙腳一蹬，猛地睜開了水靈靈的驚恐的雙眸。她本以為沒多少事，隻是一聲普通的雷而已，剛準備閉眼接著睡覺，卻又傳來一聲巨響——它緊隨漸息的雷聲，讓她不住瑟瑟發抖。


  害怕的她突然想到旁邊的聖清鑾髑，這是她唯一能依靠的雌龍了。於是她抱住聖清鑾髑的腦袋扭過來，隻聽哢嚓一聲，聖清鑾髑瞪著驚訝的朱紅雙眸轉了過來——也許那是她頸骨發出的聲響。此雷尚未息聲，又是一道驚天厲雷劈下來，棱宇軒驚慌地摟住聖清鑾髑的脖子，幾乎是騎在了她的臉上。她憑借著自己的本能，緊咬著聖清鑾髑頭頂右側的耳朵沒有鬆口。


  然後雷聲就沒有停下來過，不過自從棱宇軒抱住聖清鑾髑後，她似乎就再也聽不到雷了。因為耳邊全是聖清鑾髑的罵聲，以及她自己的哭聲。聖清鑾髑是用憤怒的語氣在央求道：“你個小混蛋！快給我滾下去！快給我滾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還好那時她的牙齒不鋒利，不然聖清鑾髑可能就變成三隻耳了。


  棱宇軒的思緒從過往回到飯桌上，她看著盯著她的聖清鑾髑，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說：“你們選定的目標，也就是接受逃離的艾歐他們的龍……是我的女弟，棱霽。我無法下手，聖清鑾髑，請你……原諒我。”


  聖清鑾髑雙手抱起胸，微微揚起下巴。棱宇軒深吸了一口氣，放下筷子，閉上了雙眼。她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無論聖清鑾髑說的話有多傷她的心，又或是多使她怒火中燒，她都不會動搖。她會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和一隻王八一樣一動不動。因為她要保護的是自己的女弟，她就是棱霽唯一的血親，唯一的盾牌。


  “好吧，我知道了。”


  棱宇軒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眸，懵然看著聖清鑾髑，她完全不敢相信聖清鑾髑竟然會是這種平淡的反應。隻見聖清鑾髑向棱宇軒微微頷首，用尾巴切下燒雞的一根雞腿，“好好吃，吃完之後就直接上床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謝謝聖媽！”棱宇軒歡笑道，胃口瞬間大開，開始胡吃海塞起來。她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下一次她就能開開心心地和棱霽重逢，重新做回要好的姐妹。


  不如明天就去吧，她心花怒放地想。


  深夜裏，棱宇軒因為難以抑製的激動而久久沒有入睡，她的腦中已經預演了各種各樣的突發情況，以及自己應該怎麽應對。總之，她已經確保自己可以和棱霽相逢了。


  突然她聽到自己的房門發出吱呀呀的聲響，那肯定是聖清鑾髑來查看情況了。她立馬閉上眼，假裝自己已經熟睡，直到她聽到聖清鑾髑為她關好門，腳步聲逐漸遠離。


  她轉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時鍾看了眼，現在是醜時。她有些驚訝，一是自己竟然胡思亂想了那麽久，二是聖清鑾髑竟然現在都沒有睡著。換做平時她肯定子時就已經睡得雷打不動了。


  她放下時鍾，心想：好吧，既然聖清鑾髑這麽關心我，我也要對自己好一點了。況且今早還要和棱霽見麵，可不能讓女弟看到無精打采的女兄。她拉了拉被子，準備睡覺，卻突然感覺尿意充盈。真麻煩，但也沒辦法，入睡前總是要解決一下才睡得香。


  她爬起身慢慢去往衛生間，回來時竟瞥見聖清鑾髑房裏的燈還未熄。停下腳步後，她又隱約聽見有細微的聲音從房裏傳來，覺得詭異又好奇，便悄悄來到門前竊聽，看看她最敬愛的聖清鑾髑是不是因春天來了開了竅，半夜找別的雄龍來填補長年以來的寂寞。


  “這件事情隻能交給你了，棱宇軒她不願意做，因為目標是她的女弟。”聖清鑾髑低聲說。


  “你就不能換一個嗎？”


  “如果目標可以隨便選擇，我也想。但棱霽是虛空向量精心挑選的，她的身體素質是萬裏挑一的強，應該可以承受基因容器之鑰的作用。”


  “需要我多帶幾頭龍嗎？這種殘忍的實驗，我怕艾歐陛下不會同意。”


  “嗯，全權交給你規劃，把我的虎符拿上。最好今晚就解決，現在就出……”


  聖清鑾髑的房門被砰地一聲撞開，她猛地回頭，發現棱宇軒怒氣衝衝地盯著她，不自覺地瞪大了眸子。


  “聖清鑾髑，你還算是龍嗎！”棱宇軒勃然大怒地吼道，朝聖清鑾髑猛衝過去。聖清鑾髑立馬掛斷與捕快的通訊，邁開步伐朝旁邊閃避。棱宇軒見狀即刻刹住腳，抄起旁邊的油燈向聖清鑾髑砸去，聖清鑾髑向後仰去躲過，油燈卻砸碎在牆上，迸濺出猛烈的火焰，瞬間點燃了整個房間。


  聖清鑾髑驚呼一聲，慢慢後退遠離火焰，卻被棱宇軒從後麵撲倒在地。


  “為什麽要那樣做，為什麽？”棱宇軒淚流滿麵，按住聖清鑾髑的腦袋，舉起拳頭出離憤怒地問。


  聖清鑾髑慌張地說，“聽我解釋，棱宇軒。我想你應該清楚……你女弟是合適的龍選之一。”


  “你好自私，你太自私了！”棱宇軒一拳打在聖清鑾髑的腦門上，聖清鑾髑慘叫一聲，一邊用雙手捂住腦袋，一邊揮動尾巴向棱宇軒掄去。棱宇軒轉身用左胳膊肘夾住聖清鑾髑的尾巴，向後移動坐在聖清鑾髑的盆骨上，右拳對準聖清鑾髑的脊椎瘋狂地猛捶一氣，打得她嗚嗚直叫。


  “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宇軒，我是愛你的！你要是還繼續打我，還來得及救……你女弟嗎？”聖清鑾髑哭喊著求饒。


  “給我閉嘴！”棱宇軒站起身來，趁聖清鑾髑還沒動，對著她的腰板又是一腳，竟然把她踹翻了身。“我恨你！”她看著淚眼朦朧的聖清鑾髑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然後用手臂擦去自己的眼淚，痛苦且傷心地大吼道。隨後她快速跑離了屋子，聖清鑾髑說的是對的，如果還繼續打她泄憤，恐怕就來不及從她的捕快手下救棱霽一命了。


  暴雨依舊狂怒，棱宇軒化為龍身起飛。這一回，她同樣無暇顧及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