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定是已摔成一張肉餅
疾風如刃,割得臉頰生疼。
秦雨纓本想抓住那峭壁上的藤蔓,卻撞上了半山腰一塊凸出的岩石,後背一陣劇痛,喉嚨里湧上一股濃郁的腥甜。
隨即,視線變得一片黑暗,耳畔隱隱約約傳來了陸泓琛焦急的聲音:「雨纓……」
那聲音變得越來越遠,遠得幾乎有些縹緲了……
秦雨纓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撞上岩石昏迷之際,系在脖子上的那塊潔白溫玉,繩索忽斷。
玉佩隨陸泓琛一同直直朝懸崖下墜落,先前被長刀砍過都未碎裂,此時落入他掌心,卻忽然咯噔一聲裂開了,連同玉上那捕蝶的仕女,也頭身分離,變作了兩段……
一點細微的紅,倏忽從裂縫中鑽了出來,悄無聲息地鑽入了陸泓琛眉間。
原本觸手生溫的玉佩,突然變得冰涼無比,一如山間徹骨的寒風。
陸泓琛額間沒由來地一陣滾燙,彷彿被什麼東西灼傷。
視線中的秦雨纓越來越小,變成了一個極小的黑點……
這是陸泓琛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他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自己渾身散發著濃郁的黑氣,一股極陰冷的氣息從腳下攀升而起,似乎要將他拽入極深的地底。
就在此時,額間忽然散發出一陣刺目的紅光,那黑氣一觸及紅光就紛紛四散,在空氣中化作了虛無……
睜開雙眼,眼前有一團潔白。
那團潔白輕蹭在他臉上,微微發癢。
那是……雪狐?
他費力地坐起身,這才發覺自己正掛在一棵樹上,身體各處雖疼痛無比,但並無什麼大礙,就連一根骨頭都未折斷。
雪狐正睜著一雙碧盈盈的眼睛看著他,那眼神有些古怪。
「是你救了我?」陸泓琛問。
語氣略顯虛弱,淡色薄唇愈發蒼白,幾乎瞧不出什麼血色。
雪狐搖了搖頭,憑它之力,如何能與那閻羅對抗?
可奇怪的是,陸泓琛身上的死氣已消失無蹤,整個人壓根不像是去地府走過一遭的樣子……
「雨纓呢?」陸泓琛忽而想起了什麼,一下子站起身,險些從樹上跌落下去。
他記得,雨纓撞上了山腰的一塊岩石……
風太急,她撞得太重,那一瞬太措不及防,以至於他沒能抓住她的手。
他連忙舉目找那岩石,可四周不知何時變得白蒙蒙一片,分不清是雲是霧,幾乎將整座驪山籠罩其中……
「雨纓呢!」他急得快要發瘋。
想要爬上那峭壁,長滿青苔的岩石卻因籠上了水霧,變得濕滑無比。
爬一次,便重重摔落一次……
這山谷並無別的出路,他茫然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無數次地跌倒,又無數次的爬起。
他記得她似乎合上了雙目,也記得她唇角似乎滲出了絲絲血跡,還記得她纖細腰肢彷彿被折斷……可那畫面如此短暫,只一瞬就從眼前消失,越是努力回想,就變得越模糊……
為何要來驪山?
為何非要狩獵?
為何看到了那紙上的日子,卻並未多加防患?
明明說過,此生定要護她周全,到頭來卻是食言……
心裡某處忽然就空蕩蕩地鈍痛起來,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力涌了上來,那般的暴躁,又那般的無計可施。
那隻綉了「蚱蜢」的香囊,還在他腰間掛著,隨風輕輕飄蕩。
香囊中的香粉,不知何時已漏空了,此時握在他手中,如她瘦弱無骨的柔荑,極輕,極小,卻極殘破……
雪狐看著眼前變了個人似的陸泓琛,他渾身沾滿青苔與污泥,看起來好不狼狽,一雙眼睛通紅,宛若發狂的野獸。
這人,似乎快要急瘋了……
雪狐不是人,卻也感受得到陸泓琛此刻的焦灼。
驪山分明在它的感知之內,可不知為何,它竟看不到秦雨纓在何處。
那絲屬於她的氣息,好像隨風淡去了,飄散在了這漫天霧氣里,找不出一個確切的實體……
與此同時,三王府的書房中,陸浩淼低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陸長鳴差點沒氣炸:「混賬,看看你乾的好事!你以為把陸泓琛殺了,就萬事大吉了?」
可不就萬事大吉了嗎?陸浩淼在心裡這般悱惻。
陸文霍如今落在了他手裡,陸泓琛也被他給剷除了,剩下的就只有那沒兒子的皇帝,和那懷著孕的薛貴妃了……
只消將薛貴妃肚子里的孩子除去,那皇位不就是他父王的了?那太子之位,不就是他的了?
他分明做了件大好事,真不知父王這怒氣,究竟是從何而起……
「你可知陸泓琛一死,陸文霍一失蹤,皇帝要提防的就只剩下了老子?」陸長鳴實在氣極,平日里看上去慈眉善目、笑眯眯的一個人,此刻連「老子」二字都從嘴裡蹦了出來。
他分明只是叫死士去刺殺皇帝而已,若刺殺不成,退兵便是,反正死幾死士對他而言也無甚損失。
而一旦得手,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哪曉得,陸浩淼這個逆子居然假傳他的命令,讓那牧軼帶人去殺陸泓琛……
自從陸泓琛成了個閑散王爺,朝野中的局勢,就再不似先前那般簡單。
如今的夜朝,三個王爺已有兩個並無實權,只有他仍舊位高權重。
只不過陸泓琛向來深得遼城一帶百姓的民心,只要陸泓琛還活著,皇帝就勢必要分心,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專心致志對付他一人。
如今倒好,皇帝一直想做的事,陸浩淼這個逆子一下全幫他辦妥了!
不僅辦了陸泓琛,且還辦了陸文霍……
鬧得如此誇張,只要是個人就猜得出,此事定與三王府脫不了干係!
陸長鳴那叫一個氣啊,偏偏七竅生煙之際,這逆子還絲毫不知悔改,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父王,你手裡不是握著兵權嗎?皇帝手裡不過區區數萬御林軍而已,難不成你怕了他?」陸浩淼問。
「你!」陸長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蠢貨。
兵權,兵權,就知道兵權!
自己手裡握著的,不過只是一張兵符而已,哪是什麼兵權?
這二者看似只有一字之別,實則相差卻大了去了,前者只是個物件,後者卻關係到軍心所向。
如今,三軍皆聽令於薛老將軍,那個老東西,才是真正意義上手握兵權的人。
薛老將軍明面上向著陸燁銘這個皇帝,心裡裝著的卻是陸泓琛,若非陸泓琛從小得了怪病,皇位哪裡輪得到皇帝來坐?
一旦被人發覺陸泓琛的死於他有關,別說兵符了,自己怕是這條命都保不住……
陸長鳴只覺如今的局面岌岌可危,而這個逆子平日里只顧著花天酒地、橫行霸道,他懂個屁!
但凡有點心機城府,都不至於做出如此莽撞之事!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麼後悔也是徒勞……
陸長鳴沉著臉發問:「你殺陸泓琛時,可有外人瞧見?」
「沒有。」陸浩淼將頭搖得如撥浪鼓。
不僅如此,為免事後被人瞧出端倪,他還特地放了一把大火,將那山南燒成了一片焦土,可以說是十分謹慎了。
「陸泓琛與那七王妃,都已死透了?」陸長鳴又問。
陸浩淼點起了頭:「那麼高的懸崖,跳下去定已摔成肉餅,哪還有什麼活路?」
陸長鳴卻仍不甚放心,畢竟凡事都有個萬一。
「去懸崖下找他二人的屍首,」他吩咐在旁待命的牧軼,「再將參與此事的死士,都召集起來。」
「是。」牧軼恭敬應道。
「父王是要獎賞他們?」陸浩淼忍不住插嘴。
陸長鳴冷冷瞥了他一眼,轉目繼續向牧軼吩咐:「召集之後,全部殺了,不留活口。」
「是。」牧軼再次躬身。
陸浩淼聽得心中大駭,臉色一陣煞白。
殺……殺了?
那麼多人,全都要死嗎?
牧軼領命而去,臉上毫無驚懼之色,彷彿這一切再尋常不過。
看著他的背影,陸浩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擅做主張,闖下如此大禍,今後沒我的吩咐,再不得踏出府門一步!」陸長鳴厲聲呵斥。
陸浩淼哪還有膽子反駁,顫著身子,點頭如小雞啄米。
這日,他整個人都惶惶然,越想越怕,越想越慌張,一閉上眼,就瞧見看見無數厲鬼向自己索命……
到了夜裡,更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舒坦。
那被蟲子咬了一口的脖子,也愈發痛癢起來。
撓來撓去,撓破了皮也不見半點好轉。
聯想起秦雨纓說的那些話,心中才后怕起來,急忙吩咐下人:「去叫那毒師來!」
賀亦鈞並非三王府的傭人,且如今在太醫院中任職,自然不會有那麼多閑工夫搭理這個愚不可及的世子,來三王府替陸浩淼瞧病時,已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我這脖子實在是癢得慌,皮癢,肉癢,連骨頭都癢……癢得鑽心,且還一刻不停,」陸浩淼臉上寫滿惶恐,眼底是兩抹深深的青痕,彷彿被人狠狠打了兩拳,「那七王妃說這是蠱,你……你可有解蠱之法啊?」
他眼巴巴地看著賀亦鈞,彷彿看著一根救命稻草。
後者卻搖頭,回答得好生簡短:「我只會解毒,不會解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