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他在下面
濃濃的夜色下。
夜璃帶著她身後的人如夜梟般在險峻的山峰間起落盤橫,很快,她們的身影便消失在迷霧一般的夜色中。
四面很暗,風呼嘯入耳,帶著沁人心骨的涼的,吹在身上,好似拿刀剔骨頭般。
並不像尋常的設伏,屏息凝神,人人形同殭屍,只等獵物出現,然後奮起屠殺。相反,這些人姿態慵懶的半靠在山壁上,雖然目光警覺的盯著山下長長一條僅容一人穿行的小道,但嘴裡的話卻是說個不停。
「等了這麼久,你們說到底會不會來啊?」
「怎麼不會來?派出去的探子,不是說人已經追過來了嗎?」
「是啊,都打起精神,上面可是有話了,不論死活,把人給滅了,回頭每人黃金百兩!」
聲音在空洞的山腹間迴響,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都安靜點!」
頭頂響起一聲略顯凌厲的喝斥聲。
一瞬間,原本熱鬧的山洞便靜了下來。
喝斥完下面的人,為首的灰衣人神色恭敬的上前對楚唯一行了一禮后,問道:「楚護衛,探子說人已經入了山,但這都小半個時辰了,卻不見人來,你說會不會是繞路走了?」
楚惟一峽長的眸微微的眯了眯。
稍傾,搖頭道:「不會的。」
「那……」
灰衣人猶疑的看向楚惟一,似是不明白,既然如此,為何到得這時還沒來?
為什麼沒來?
楚惟一目光微微一抬,透過頭頂隱約峽窄的縫隙,對上了隱約一線的天光。
多年籌謀,原以為勝券在握,可誰知,天不助他,半路會殺出個容錦來。
想起容錦,楚惟一眉目間的郁色愈濃。
李歡對容錦的用情,他自是看在眼裡,只可惜,地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若是,容錦能為己所用……楚惟一目光微疑,目光朝身側一身黑衣的男子看去。
若是容錦在,一眼便能認出,這一身黑衣的男子,便是當日在在雲釉莊子裡帶人設伏她的男子。
對上楚惟一的目光,男子上前一步,恭身行禮,「主上。」
「你帶人去看看。」楚惟一說道。
「是,主上。」
男子應喏一聲,轉身便欲招呼等候在一側的手下,但就在他轉的剎那,眼角的餘光處似是看到頭頂三尺之處昏黃的燈火下,有淡淡的白煙飄過。他不由便凝了目光,隻眼前卻只見被夜風吹的搖曳金黃火焰。
不疑有他,男子比了個手勢,縱身自崖壁躍下,隨著他的一躍而下,更多的黑衣人自藏身的地方躍了下來。
「楚護衛,」灰衣人疑惑的抬頭看向楚惟一,輕聲說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楚惟一朝灰衣人看去。
灰衣人頓了一頓,輕聲說道:「若是對方學著我們埋伏在入口處……」
「他若是連這點殺機都不能避過,那我留他何用?」楚惟一冷聲問道。
灰衣人頓時啞然,稍傾,默了一默,施禮退了下去。
留下楚惟一看著那一隊人如一條黑蛇般蜿蜒走出了峽谷。
似乎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寂靜中一聲慘呼突然就響砌山宇。
「啊……」
楚惟一身子一動,人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躍出。
但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就響起陰惻惻的一聲「動手」,而隨著這一聲,高約數丈只隱約露一線天光的山頂忽然就出現了十幾抹身影,那些身影輕盈如鬼魅,幾個起起落落間,便到了眼前。
離峽谷口只差一半一丈距離的楚惟一在聽到頭頂「嗖、嗖」之聲,身形一僵,腳尖在山壁間輕點,便要縱身而起,但便在他拔身而起的剎那,胸腹間卻霍然一沉,下一瞬,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砰然一聲,直直往下墜去!
楚惟一暗道一聲不好,探手便去摸腰間的用來發射信號的煙花,但便在他手伸出的剎那,一道凌厲的寒氣突然就從頭頂直直劈了下來。
也算是他反應及時,他放棄放煙花的打算,手一縮,雙掌在地上輕輕一拍,急急往後退去。
「想跑,沒那麼容易!」
夜璃手中泛著碧色的劍尖在山石上一點,一聲輕喝鬼魅般提劍追了上去。
而在夜璃與楚惟一交上手的同時,另一場廝殺也正式上演。
若論單打獨鬥,鳳衛未必便是李歡請來的那些灰衣人的對手,然,因著夜璃施毒在前,加之你來我往之間,越發使得氣吸加重,血液加速流通。起始灰衣人還略佔上風,但打著打著,便漸漸的弱了下風。
很快,隨著一聲接一聲的「撲哧,撲哧」之聲此起彼伏響起,一場有預謀的伏殺,最終便演變成了另一方單方面的屠殺!
當峽谷如人間煉獄之時,峽谷外,蘭心擦了把臉上已經變冷的血跡,抬腳踢了踢,被她和雲珠放倒的那一隊黑衣人,眼見個個都是一刀斃命,這才轉身抱起擺放在一側的木頭籠子,轉身看向不遠處的燕離。
燕離掃了眼地上那幾具屍體之後,目光落在朝他看來的蘭心和雲珠身上,默了一默,問道:「剛才那幾招都記下了?」
「記下了,公子。」蘭心和雲珠齊齊說道。
燕離微微頜首,稍傾,拾腳朝峽谷走了進去。
蘭心和雲珠連忙跟了上前。
才剛要進入峽谷,柳念夏和杏雨等人已經迎了出來。
「燕公子。」
柳念夏上前向燕離行禮。
燕離目光一掃,輕聲問道:「夜璃呢?」
「回少主,隊長追楚惟一去了!」有鳳衛上前回道。
燕離點頭,對肅立身前的鳳衛和柳念夏等人說道:「過了這道峽谷,裡面是星羅棋布大小不一的山洞,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找到容姑娘藏身的山洞,你們安排好警戒的人,餘下的人原地休息,接下來,怕是還有惡戰。」
「是,少主!」
柳念夏和杏雨幾人隨同鳳衛一起退了下去,找了處合適的地方,原地休整。
「杏雨姐姐,杏花姐姐流血了。」
眼尖的蘭心指著杏花滲著血水的胳膊對杏雨說道。
杏雨一聽妹妹受了傷,眉頭一蹙,幾步就搶到了杏花跟前,一把攥住了杏花的胳膊,眼見半截袖子都被血水染透了,喉嚨不由便一痛,瞪了杏花喝道:「受傷了,怎麼不說?」
杏花垂了眼,一聲不響。
杏雨見她這副樣子,氣極之下便要揚手打她,一隻手卻伸了過來,攔住了她。
「好了,」柳念夏擋了杏雨的手,轉身,一邊檢查著杏花的胳膊,一邊輕聲說道:「姑娘出事 了,你怪杏花。卻不知道,她心裡怕是比誰都自責,你是她姐姐,不說哄著她,安慰她,還一路都不理她,連你都不肯原諒她,她又怎麼願意原諒自已。當然,就不把自已當回事了!」
杏雨聽得鼻子一酸,眼淚當場便掉了下來,她胡亂的擦了把臉,抬頭深吸了口氣,哽著嗓子說道:「我跟她說過多少回了,讓她改改這性子,她但凡能聽我一句,又哪來今天這樣的禍事?好在是姑娘寬厚,燕公子仁慈,不然就這樣的彌天大禍,殺她一百次都不夠!她有個好歹,我到時怎麼跟爹和娘交待!」
一直抿唇不語的杏花,「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抱著杏雨的腿,哭道:「姐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我聽你的話,我改,我一定改……」
「你現在說改有什麼用!」杏雨抬手本要往杏花身上打去,可是看到杏花背脊處被利刃劃開的衣衫時,卻是心頭一緊,一把扶住她,手驚慌失措的往她背上摸去,哆嗦著問道:「你還有哪受傷了?你說啊!」
杏花搖頭,「沒有,本來是傷到後背的,被我躲過了,就傷到胳膊了!」
杏雨聽說她沒事,才提起的心便鬆了下來,有心想推開她,可是對上杏花眼淚汪汪滿目傷心懊悔的眸子,終究還是嘆了口氣,一邊掀了袍角撕身上的小衣,準備替她包紮,一邊輕聲說道:「你闖了這麼大的禍,我也沒臉替你向燕公子求情,姑娘若是沒事,便罷,若是有事……」
「姐姐,你放心,姑娘她吉人天相,一定會逢凶化吉的。」話聲一頓,默了一默后,悶聲道:「若是姑娘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去陪她,到陰曹地府繼續給她當丫鬟,我一定會改了這一世的毛病的!」
杏雨聽得又是心中一痛,可再痛又能如何?
她只能暗暗的祈禱,祈禱老天保佑容錦能平安歸來!
夜色之下,山巒巍巍,好似一座沉睡入眠的怪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醒來。
燕離的目光自那些大大小小的山洞間收回,幾不可見的撩了眼低聲啜泣的杏雨姐妹倆,但淡漠的撇過了臉,完美如玉雕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少主,夜璃回來了!」
黑暗中,響起負責警戒的鳳衛的聲音。
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覺得眼前一暗,下一刻,燕離已經站在了匆匆返回的夜璃身側。
「少主,」夜璃喘了口氣,輕聲說道:「屬下無能,把人跟丟了!」
燕離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一瞬間閃過一抹黯然,卻轉瞬便消失不見。
他點了點頭,對夜璃說道:「沒關係,先休息,明天天亮放出翠鳥。」
「是,少主。」
夜璃行了一禮后,退了下去。
眾人都退下后,燕離抬頭,目光迎著頭頂一彎冷月。
月華如流水,不自覺的便想起,當日燕州府,他們一起等著天亮,同看太陽升起的那個早晨。
容錦這一生命途多舛,原以為有自已的相護便能讓她平安喜樂,可誰知……胸間驀然生起一股濃濃悲嗆,燕離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忽的便仰頭長嘯,嘯聲清越,瞬間緩延而開,在空曠的山谷間無限的回蕩。
「燕離!」
容錦驀然拔身而起,便要向外奔去。
只是一道身影卻搶在她前頭,攔住了她。
李歡抬頭,幽幽暗暗的眸子,似噴火又似冰封般,看向容錦,「你想去找他?」
容錦不語,只是目光倔強的看著李歡。
她的沉默,讓李歡垂下了目光,稍傾,唇角綻起一抹自嘲的笑。
「容錦,我告訴過你,就算是死,你也只能跟我死在一起的。」
容錦冷笑,撇了眸子看著洞外漆黑的夜色,一字一句道:「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李歡默然,半響,他忽然就往邊上退了半步,讓開擋住了容錦的路。
容錦自是不會以為光憑她一句話,李歡便會重新做出了讓步。
她可是記得,這洞在崖壁的半山腰間,她會使毒,但她不會輕功。
而李歡之所以做出讓步,只怕也就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吧?
容錦冷冷一笑,錯過李歡,拾腳朝洞口走去。
只是,沒等她走到洞口,一抹凌厲的身影夾著一股寒風迎面而至,容錦下意識的便往邊上閃了閃。等她站定,這才發現,掠進洞來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楚惟一。
昏暗的火光中,容錦看不清楚惟一的神情,但卻憑著對毒物敏銳的感覺,而在擦身而過的剎那,嗅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歡兒!」
楚惟一掠至李歡身前,目光複雜的看向神色嗆然的李歡。
「他來了,是嗎?」李歡看向楚惟一。
楚惟一默了一默,點頭道,「是的,我們的人死傷慘重。」
「死傷慘重?」李歡不解的看向楚惟一,「那些人都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以逸待勞,佔盡天時、地利,卻最終落得個死傷慘重?!」
楚惟一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
卻是被李歡抬起的手打斷,「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命吧!」
「歡兒,我不許你這樣說。」楚惟一厲聲打斷李歡的話,「什麼命不命的,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命由你,不由天。你想要的,你就要去爭,去搶,不爭,不搶,老天不會憑白送到你手裡的。」
「我爭了,我搶了,結果呢?」李歡慘然一笑,抬頭朝楚惟一看去。
「還不到認輸的時候!」楚惟一對上李歡悲戚的臉,沉聲說道:「我與你母親苦心籌謀十幾年,沒有這麼容易輸。歡兒,你聽我說,在京山……」
「可是,我累了。」
楚惟一霍然抬頭看向李歡,似是不相信自已聽到的話。
「你,你說什麼?」
李歡抬頭,目光掠過寂寂的夜色,落在趁著他和楚惟一爭執時,悄然摸到洞口的容錦身上,臉上綻起一抹惘然的笑,輕聲道:「我說,我累了。」
「所以呢?」楚惟一冷了眸子目光直直的盯著李歡,聲音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你累了?你怎麼敢累?你是想要置你的母妃於死地嗎?」
李歡茫然的臉上,神色驀然一震。
楚惟一心底微微一喜,才要開口,不想,李歡卻在這時開口問他。
「當年容芳華失貞之事,你和母妃有沒有參與?」
楚惟一擰了眉頭,「那麼多年前的事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李歡卻是目光霍然一緊,厲聲道:「你回答我,你們到底有沒有參與?」
「放肆!」楚惟一怒聲喝道:「歡兒,你可以對我不敬,但你不能……」
李歡卻在這時垂了眸子,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搖頭道:「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我不想聽。」
話落,拾腳朝洞口的容錦走了過去。
楚惟一情急之下,伸手便要去攔,卻被李歡一個淡淡眼神給看得僵在了原地。而那句,到了嘴邊的,「歡兒,我中毒了,我們必須儘快離開」最終便也沒能說出口。
眼睜睜的看到李歡走到容錦身邊,楚惟一猛的閉了閉眼,最終只能恨恨的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算運功逼毒。
卻在這時,眼角餘光撩到了縮成一團,蜷在角落的玉玲瓏,心念一動,他抬頭對玉玲瓏說道:「你過來。」
玉玲瓏身子一抖,下意識便要搖頭,但在對上楚惟一凜冽的目光時,頭皮一麻,終究還是慢慢的挪了過去。
「他就在下面。」
聲音在耳邊響起。
容錦霍然回頭,而因為距離太近,她這一回頭,唇角差點便碰上李歡的臉。情急之下,容錦不顧身後便是陡壁,愣是往後退了一大步。
卻不想,她身後的那處崖石很是鬆散,她這麼突然一靠,山石一松稀哩嘩啦的便滾了下去。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異常的刺耳突兀。
容錦剎那心念急轉,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里生起。
身後沒了靠處,崖下的風,呼呼的往上吹,容錦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抬頭對上李歡意味不明的目光,噙了抹笑,朝閉目運功的楚惟一抬了抬下頜,說道:「他也中毒了。」
「我知道。」李歡點頭道。
容錦挑了挑眉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想來,你們應該是吃了敗仗吧?」
李歡笑了笑,「無所謂,那都是他們想要的東西,對來我說,我其實只是希望有一個人能陪著我看幾場煙花。」話落,目光一頓,直直的落在容錦身上,「容錦,你願不願意?」
容錦才要搖頭,李歡卻是一瞬轉了臉,溫潤的眉眼在這昏暗幽深的洞火中,綻起一抹詭異的輕笑,那笑,如同搖曳在風中的罌粟花,說不出的瑰麗邪魅。
容錦忽然就窒了窒。
她並不驚詫於李歡這一瞬風華綻放的姿容殊色,更不奇怪他笑容中那微微幾不可見的期盼,她只是心驚於那一笑之中的透出的隱隱死亡的氣息。
李歡,他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