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禍起藍玉
洋洋洒洒的月色無邊無際的籠罩著世間萬物。
北齊都城臨潢府的大街上,一兩馬車在兩隊侍衛的護持之下篤篤前行著。
因著已是深夜,街市上很靜,除了偶爾響起的幾聲狗吠便只剩下馬車轆轆的車輪聲和侍衛「踏踏」的整齊劃一的步子聲。
韓鋮身姿挺拔的騎坐在胯下油光水滑的棗紅大馬上,儒雅英氣的臉上卻籠著一層化不開的青郁之色,兩道劍一般濃黑粗直的長眉更是擰得緊緊的,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肅殺之氣。
因懼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凌厲氣息,侍衛們不自覺的便同他拉遠了距離,而擰眉沉思的韓鋮卻渾然未覺,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已的心思里,耳邊回想著適才在勤政殿時,燕正天與他說的那番話。
「韓愛卿,當日鄖國公府大皇子溺水之事,你和朕都知道,這事與王妃關係甚大。翊兒是朕屬意的儲君人選,他和華兒的婚事,朕雖然不曾明言,但卻也是私下默許的。若非如此,當日明知是王妃與鄖國公夫人設計才使翊兒出現性命之憂,朕早早便該降罪下來,又豈會到得此時還容許愛卿為王妃求請太醫?」
「好在神佛庇佑,沈真尋來了神醫,翊兒有驚無險,假以時日便能康復。但韋氏一系對儲君之位卻虎視眈眈,朕思之良久,決意立儲。朕初心不變,仍舊屬意翊兒。」
「朕知,韓愛卿不但是忠君愛國的良臣名將,更是寵妻愛子的佳婿慈父。為著王妃,為著華兒,朕有一事想託付韓愛卿,不知韓愛卿意下如何?」
自已是怎麼答覆的?
馬上的韓鋮眯了眯眼睛。
「臣甘腦塗地,定不負聖上所託!」
「呵呵……」
一陣輕笑聲后,燕正天扶起了跪在地上表忠心的韓鋮。
「韓愛卿,朕要你聯同鄖國公上奏請求朕立大皇子為太子!」
仲秋的夜,一陣寒風颳起。
不知道吹動了誰家的招牌,「啪啪」一陣亂響。
沉在自已思緒里的韓鋮驀然被這陣響聲驚醒,他緩緩抬頭朝前方看去,卻在這時街道一角閃出一隊行色匆匆的人馬,當先一人年約十一二歲,穿一襲華麗的月白錦衫,長得眉清目秀,五官間與韓鋮大為相似。
「思兒!」
韓鋮見到帶人迎上前來的韓思后,立刻打馬上前,離著還有幾步的距離,縱身下馬,急步搶了上前,一把托住了欲要行禮的韓思,蹙眉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孩兒本就打算回過來過中秋節,半道上遇見去報信的家中下人,便快馬加鞭趕了回來,孩兒到家時,父王已經進宮。」韓思條理清晰的說道。
韓鋮拍了拍韓華雖顯瘦弱但卻堅硬的肩膀,想說什麼,卻在對韓思風塵僕僕的臉后,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思探頭看了眼韓鋮身後的馬車,輕聲問道:「父王,可曾請到了神醫?」
韓鋮點了點頭,「請到了。」話聲一頓之後,對韓思說道:「好了,我們快些回家去吧,你母妃和你姐姐耽擱不得。」
韓思點了點頭,接過下人牽來的馬,縱身上馬,一夾馬腹,父子二人快馬加鞭的往戰王府趕了去。
馬車上的花千束將原本靠在車窗邊的目光收了回來,唇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后,懶懶的往身後靠了靠,輕聲說道:「師兄,不是說這韓鋮是容錦小賤人的生父嗎?還說這韓鋮當日曾經捨命相救過那小賤人一命,怎的王府出了這麼大的事,那小賤人不說回府看望一眼,便是連問也不曾差人來問候一聲?」
一路都是垂眸不語,闔目養神的花和成在聽到花千束的話后,緩緩的抬起略顯蒼老的臉,灰白的眸子淡淡的睃了眼容顏姣好宛若花信之年的花千束,便又飛快的垂了下來,整個人再次如同如睡盤半靠半坐在馬車裡。
「師妹,你當年曾有重誓終生不出忘情谷半步,這次卻自毀誓言,執意要跟著我來北齊,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花千束脆聲一笑,身子往前傾了傾,目光好笑的落在花和成皮膚松馳的臉上,「師兄你不知道嗎?」
花和成垂著的眸子動了動,只是不待他開口,花千束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師兄,當年你只肯救我,卻不肯幫我向燕無暇那個賤人報仇,藍玉又迫我發下重誓,只要燕無暇活著,我便不得離開忘情谷半步。現如今,燕無暇那個賤人已經死了,我為什麼不能離開忘情谷?」
花和成半闔著的眼睛微微的動了動。
「我原以為這世上最恨燕無暇的那個賤人的只有我,不曾想,卻有人比我還恨她!」話落髮出一串嬌俏的銀玲似的笑聲,笑聲方歇,花千束往前傾了傾身子,「師兄,從前你怕得罪燕無暇連累師門不肯幫我,現在,有北齊皇帝做靠山,你還不願幫我嗎?」
「千束……」
「師兄你不用跟我說什麼退一步海闊天空,也不必跟我說什麼人死債了,我跟燕無暇之間的仇生生世世都化解不了,我即不能將她挫骨揚灰,讓她永不墜輪迴。那我就要讓她母債子還,不弄死她留下的那個孽種,我誓不為人!」
一番話說的鏘鏘有力,毫無迴旋餘地。
花和成蒼老的臉上,一對灰白往常滿是仁慈的眸子,這一刻寫滿了深深的無奈。
師父一生收徒不少,但卻只收了千束一個女弟子,且是關門弟子。
他是大師兄,與這個最小的師妹不僅是年齡相差許多,心裡更是將她當成妹妹般寵著護著,許是師父的溺愛,師兄們的寵愛,養成了她跋扈囂張為所欲為想要什麼便一定要得到的性子。
原以為師妹一定會在眾多的師兄里選一個良人嫁了,可誰知師妹卻會遇上藍玉,更是一見鍾情,非藍玉不嫁。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藍玉早已另有所愛,那個人……花和成灰白的眸子緊了緊。
這一生,他也算是閱人無數,可窮其一生,卻再不曾看到那樣鮮妍明媚卻又驚才絕艷的女子!對上她,小師妹慘敗的結局似乎便註定了。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因為小師妹的兒女之情,會搭上那麼多師弟的命,差點禍及整個師門!
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一個叫藍玉的男人。
藍玉……想起那個一身紅衣,貌美如妖孽性卻殘忍如魔的男人,便是隔著這麼多年,花和成也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師妹,若是藍玉知曉你離開忘情谷……」
「他知道又何如?」花千束嗤笑著說道:「燕無暇已經死了,既然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那我自然可以離開忘情谷。而且,師兄你莫不是忘了,他當日可是發過重誓的,只要我遵守諾言不離開忘情谷,他便再不能傷我一分!」
話落,臉上的笑容卻是又一頓,眸間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哀戚之意。喃喃著說道:「師兄,既便是他對我動手,其實我也不怕的,人總有一死,若是能死在他的手裡,我也是甘願的。」
「你……」
花和成才待發怒,誰想,馬車外卻響起內侍尖銳難聽的聲音,「神醫,我們到了。」
搶在花和成之前,花千束一把撩起了車簾,先是目光一抬,掃了眼氣宇軒昂的戰王府,又似笑非笑的睃了眼神色淡漠候立在馬車旁的韓鋮等一干人身上。
燕正天派來的內侍討好的伸手上前,「花姑娘,奴才來扶你。」
沒等花千束出聲,「噗嗤」一聲,忍俊不禁的笑聲響起。
馬車上的花千束也好,候在一側的韓鋮也罷,眾人齊齊的抬頭朝發出笑聲的人看了過去。
一道人影自巍巍王府一角,幽幽的月色下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頓了頓,眨了眨眼,琳琅抬頭看向目光一瞬銳利至極的韓鋮,「難道就只有我覺得這花姑娘的稱呼實在好笑嗎?」
韓鋮沒有回答琳琅的話,而是擰了眉頭,冷聲問道:「你來幹什麼?」
「噢,容姑娘聽說王妃和郡主身體不適,王爺深夜進宮求請神醫救人,她不方便這個時候出宮,便讓我替她來看看。」琳琅說道。
雖然從琳琅出現的那刻起,韓鋮便猜到,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肯定是得了容錦的授意。但真的聽到這話時,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擰了眉頭,冷聲說道:「替我謝謝你家姑娘好意,只……」
「王爺不必客氣,」琳琅打斷韓鋮的話,笑著說道:「容姑娘說了,還請王爺不要拒絕她的一片心意,就算王爺不將她當成女兒看待,她卻不能不將郡主放在心上。」
琳琅這番話聲音雖不大,但卻足以讓此間的人聽清。
一直默立韓鋮身側的韓思忽的輕聲問道:「父王,姐姐她何出此言?您不是一直想著要讓她認祖歸宗的嗎?母妃不是派了夏嬤嬤親自去迎她歸府的嗎?為何,她卻還要說你不將她當成女兒看待?」
因韓鋮對韓思期望一直很高,韓思大部份的時間都在齊山書院,王府中的事知之甚少,所知道的也不過就是表面他所看到的。
而,此刻他的一番問話,卻是讓韓鋮啞口無言,怔立當場。
便在韓鋮不知如何回答之時,花千束卻在這時,站在馬車上眉梢微挑,冷冷笑了笑,說道:「王爺請我師兄來,不是為了讓他在這看你們打嘴仗的吧?」
韓鋮這才回過神來了,顧不上再理會一側的琳琅,連忙上前恭敬的請花和成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