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三刀六洞

  韋皇后的話聲才落,龍榻上的燕正天原本微闔的眸子陡然暴睜。


  目光銳利的盯了韋皇后,一字一句說道:「皇后,那日,你是親自和翊兒說過話的。」


  韋皇后嗤笑一聲。


  是啊,她確實親自驗證過了。


  也許在這之前,她或許還會以為即便眼前這個男人愛的不是自己,但他對賀蘭氏總尚有幾分柔情,對燕翊總還有幾分父子之情。但當昨夜之後,她才恍然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他是個沒有心的人。他燕正天就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燕正天對上韋皇后唇角的那抹譏笑后,低垂的眼瞼忽的便狠狠的抽了抽。


  這笑容何其的熟悉,很多年前,也曾出現在另一個人的臉上。


  「可是,臣妾問過花和成了,他說當日大皇子之所以能開口說話,是因為他的師妹花千束用盅控制了大皇子,並不是大皇子病情好轉的原因。」話聲一落,韋皇后猛的以頭搗地,嘶聲道:「臣妾懇請皇上明察,是誰指使花千束以盅控制大皇子。現如今大皇子才死,便暴出是二皇子謀殺親兄的消息,臣妾懷疑有人慾對皇嗣不利,還請皇上明鑒!」


  韋皇后一頭搗在了地上,邊上的韋世禮緊跟著一頭重重搗地,「老臣懇請皇上以宗祠為重,砌查此事,還二皇子一個清白!」


  「臣等附議!」


  左相丘淮,工部、刑部尚書等韋氏一系之人,皆齊齊附議。


  燕正天垂在錦被邊的手狠狠的攥成了一團,一對眸子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百密一疏,他怎麼就會錯算了花和成?


  但現在再懊悔也沒有用,必須想出應對之策之是。


  既然韋氏能說出事情是出自花和成之口,顯而易見花和成已經被韋氏控制在手裡,如今要麼就是讓花和成翻口,要麼就是殺人滅口。


  心裡拿定主意,燕正天微垂的眼瞼,輕輕打開,抬頭看了韋皇后,溫聲說道:「若真如皇后所言,此事自是不容忽視,必須嚴查。」


  韋皇后眼睫輕垂,才欲開口,燕正天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不過,皇後來之前,朕已經令王叔前往明光殿,將昨夜謀害翊兒被扣的兇手提來審問,皇后既是心中有惑,不如坐下來一起聽聽吧。」


  韋皇后泣聲應是,由著身邊的宮人扶了起來。她才剛剛坐定在燕正天床前的椅子里。外面便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子聲,緊接著便看到小宮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皇上,溫晉王將人犯帶到。」


  燕正天放下揉著額頭的手,「宣。」


  小宮人退了出去。


  不多時,溫晉王一身風儀的走了進來,身後是押著三名內侍的隱衛。


  幾乎是一個抬眼,韋皇后便訴出,被隱衛押著的內侍赫然正是當日她為了保護燕軻安全,而從娘家調來的凈身入宮的死士。


  韋皇后擱在膝蓋上的手慢慢的曲起,眉眼間的厲色和惱意一閃而逝。


  溫晉王雖然居長,但有君臣有別。


  在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內殿的韋皇后,他步子略略一頓,便上前抱拳行禮,「見過皇後娘娘。」


  「王叔免禮。」韋皇后微微欠身,端莊得體的還了一禮。


  溫晉王這才略過韋皇后再次朝榻上的燕正天看去,「皇上,人犯已經帶到。」


  燕正天點了點頭,「王叔,怕是還得勞煩您代為審問,朕實在精力不濟。」語聲略頓,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最後停在床畔一側的韋皇後身上,「皇后,這案子交給王叔審問,你可放心?」


  韋皇后抽了袖籠里的帕子一邊拭著淚光點點的眼角,一邊輕聲說道:「王叔最是公道,臣妾放心。」


  燕正天陰鬱的臉上,詭譎的眸中掠過一抹森然的幽芒,但卻在轉瞬,唇角又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點頭道:「如此,一切就交給王叔吧。」


  韋皇後點頭,無異議。


  而這邊,早有人輕聲將剛才韋皇後為燕軻洗涮冤屈的話說給了溫晉王聽。


  「這……」溫晉王看了看沉著臉好似在鬥氣一樣的帝后二人,猶疑的說道:「既是娘娘有疑議,又有證人,是不是要將那位花神醫也請來問問呢?」


  這話,自然沒人回答他。


  開玩笑,誰不知道這是皇帝和以韋皇後為首的韋氏之爭,他們摻和個什麼勁!


  溫晉王見沒人回答他的話,少不得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說道:「罷了,還是先審了這幾人吧!」


  既是死士,自然是不可能審出對韋皇后和燕軻不利的話。


  溫晉王撩了眼一側面無表情的韋皇后和韋世禮父女二人,略一沉吟后,對矢口否認不認帳的三人說道:「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你們沒有害大皇子,那本王且問,你們並不是明光殿的人,怎麼會出現在明光殿,且還被人當兇手抓了起來?」


  韋皇后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手裡的帕子,這其實也正是她擔心的。


  這三人是她安排給燕軻的人,是從小就在燕軻身邊侍候的,絕不可能會有什麼走錯宮殿的說法。可,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就算是能證明燕翊不是他們仨所害,但卻也不能洗涮了燕軻身上弒兄的污名。


  韋皇後身側的韋世禮微微側首看向韋皇后。


  似是在問韋皇后,怎麼辦?

  韋皇后給了韋世禮一個稍安勿燥的眼神,示意他不必驚慌,靜觀其變便是。


  「王爺,奴才們冤枉啊!」


  三人齊齊喊起了冤。


  溫晉王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皮笑肉不笑,說道:「冤不冤枉,本王不知道。本王只知道,你們若是不能證明你們的清白,謀害皇嗣,這可是誅九族的罪。」


  三人身子一抖,臉上同時生起一抹驚懼之色。


  韋皇后微垂的眸子里掠過一抹淺笑,死士哪來的家人、族人?

  「王爺,奴才幾人其實是去明光殿找知春的。」


  三人的話聲一落,殿內包括燕正天在內的眾人,齊齊怔了怔。


  龍榻上的燕正天更是在一怔之後,失聲問道:「誰是知春?」


  韋皇后欠身而起,柔聲回道:「啟稟皇上,知春是之前侍候軻兒身邊阿月姑娘的宮人。」


  燕正天目光落在韋皇后飽滿的額頭上,心如擂鼓。


  夫妻二十幾載,未必就是感情深厚,但對彼此的了解卻不曾因為感情淡漠而沒有,相反,不但是沒有,反而是了解很深。


  韋皇后在這個時候扯出已經被她親手處死的「李溶月」會有什麼用意,燕正天不得不深思。


  燕正天不說話,韋皇后便也不說話,維持著那微微弓腰的姿勢,端莊守禮到無可挑賜!

  「朕知道了。」燕正天擺了擺手。


  韋皇后這才重新坐了下來。


  韋世禮悄然的給了韋皇后一個讚賞的目光。


  李溶月的事並不是什麼密秘,當日燕架那樣毫不遮掩的寵愛她,別說是溫晉王這樣的皇室人員,便是這半個臨潢府的老百姓閑來無事也會議論上幾嗓子,只恨那個「阿月」姑娘不是出在他們膝下。


  溫晉王點了點頭,「如娘娘所言,既然知春也是在明勤殿當差的,怎麼你們卻尋去了明光殿?還有,你們尋知春又是為的什麼?」


  「回王爺的話,是因為這些日子知春總是鬼鬼祟祟的往明光殿跑,昨夜她又悄悄的跑去了明光殿,奴才們一時好奇,就跟了過去。」


  「然後呢?」溫晉王問道。


  三人對視一眼。


  「回王爺的話,奴才們一路跟到內殿,眼見知春悄然摸到大殿下身側不知道她想幹什麼,正想上前詢問,卻不曾想就在這時,淑妃娘娘帶著人闖了進來,不問青紅皂白的就將奴才們拿下了,口口聲聲說奴才們害了大殿下。」


  「王爺,奴才們冤枉啊,就是向天借個膽,奴才們也不敢謀了大殿下的命啊!」


  話落,三人「咚咚」的以頭搗地。


  溫晉王朝床榻上的燕正天看去。


  燕正天卻是看著眼前狠命以頭搗地的三人,卻是氣不打一處來。


  昨夜哪裡是淑妃帶人闖了進去,明明是他帶人闖了進去,將他三人盡數拿下!

  可眼下,他若是指出三人撒謊,勢必會扯出當日李溶月之事。枝枝蔓蔓的一牽扯,還不知道最後會扯成什麼樣!但若是就這樣……燕正天再次抬手按住了太陽穴。


  罷了,左右他也不是要置軻兒為死地,不過是要奪了他爭儲的身份罷了,有了今天的這一幕會審,便是來日他另立儲君,韋氏縱便不服,卻也無可奈何。


  想到這,燕正天鬆了按著太陽穴的手,抬頭迎上溫晉王的目光,輕無所忌憚說道:「王叔,讓人去明光殿搜拿知春。」


  這就等於是認同這三人的說詞了?

  溫晉王才要應時,殿外卻忽的響起一片喧嘩聲。


  「童喜!」


  燕正天本就滿心鬱卒,再被殿外的喧嘩一刺激,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童喜嚇得身子一抖,屁滾尿流的便往外小跑著走去,邊走邊壓了嗓子喝斥道:「都不想活了是不是?敢在這裡喧嘩,回頭……」


  聲音嘎然而止。


  能讓皇帝跟前第一紅人瞬間萎了氣勢的,這皇宮裡可沒幾人!


  便在眾人疑惑不解之時,童喜匆匆的折了回來。


  「啟稟皇上,是淑妃娘娘求見!」


  燕正天臉上本就難看的神色頓時黑得如同鍋底,下意識的,他便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幾乎是想也不想,燕正天便對童喜說道:「你去與淑妃說,朕與諸位大人在議事,稍後朕再宣她。」


  童喜才想要應,門外卻忽的響起淑妃尖厲高亢的聲音,「皇上,臣妾的翊兒死得冤枉啊,皇上,您要替翊兒做主啊!」


  殿內所有人的臉色頓時如同便秘一般精彩紛呈。


  聰明人都知道,就在剛才皇上起了和稀泥的心事,可眼下,淑妃娘娘這麼一鬧……大家悄然的不動聲色的抬起目光朝龍榻上眼眸微闔的燕正天看去。


  燕正天這會子其實矛盾的不行,阿馨是他真心喜歡的人,是這個世上他虧欠最多的人。如果不是他,既便翊兒永遠恢復不到當初的模樣,但他卻還是個活人,阿馨也能廖以慰寂。


  但,是他逼著阿馨在他和翊兒之間做了選擇,他信誓旦旦的答應過他,翊兒絕不會白死,可眼下,翊兒他十有八九卻是白死了!他如何面對阿馨?如何向阿馨交待?

  「來人,傳朕的旨意,淑妃有違聖意,喧嘩乾寧殿,禁足三月。」燕正天輕聲說道。


  先將人關起來,回頭再慢慢的解釋吧!


  童喜不敢再耽擱,連忙再度走了出去,宣了燕正天的口諭。


  賀蘭氏怔怔的看著滿目憐憫朝她看來的童喜,錯愕的問道:「童喜,你說什麼?」


  「娘娘,聽奴才一聲勸吧,皇上這會子正與諸位大人商議朝事,您在這……」


  賀蘭氏搖頭,打斷童喜的話,喃喃自語道:「他要禁我的足?」


  「哎!」童喜點頭,「好在也不多,只是三個月,還能趕上年夜飯!」


  賀蘭氏身側的玉梅狠狠的抬頭剜了眼童喜,有你這麼勸人的嗎?


  驚覺說錯話的童喜訕訕的笑了笑,微微一弓身說道:「娘娘,奴才這就差人送您回臨華殿。」


  話落,才要召了人上前,卻見賀蘭氏突的便吃吃的笑了起來,邊笑,邊轉身,跌跌倒倒的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泣聲喊道:「翊兒,娘的翊兒啊,你死得好冤……」


  「娘娘,娘娘,您等等奴婢……」玉梅急急的跟了上前。


  童喜在原地看了看,好半響嘆了口氣,輕搖著頭回身復命。


  雖然鬧了這麼一出小插曲,但卻並不足以影響整件事情的發展。


  溫晉王再次帶了人去明光殿搜尋知春,只可惜,明光殿上下尋了個遍,也沒有搜到知春的身影。只得一邊繼續搜尋,一邊遣人回乾寧殿復命。


  「搜不到?」燕正天看向來回話的內侍。


  「回皇上的話,王爺領了人將明光殿里裡外外都搜了一遍,也不曾發現知春的人。」內侍說道。


  燕正天目光霍然一利,朝地上跪著的三人喝道:「大膽奴才,竟敢欺君輞上,來呀,庭杖侍候,朕到是要看看,是你們的骨頭硬,還是朕的板子硬!」


  皇帝發了怒,說要打人板子,自然沒人敢反對。


  很快便有御前侍衛進來將三人拖了出去,噼里啪啦的一頓板子打得屁股開花,有進氣沒出氣,三人卻是仍舊不肯改口,眼見得再打下去,命都要沒了,少不得派了內侍進去回稟!


  「先將人押進天牢,好生看守著,切不可讓他三人死去!」燕正天吩咐道。


  三人很快被收押進天牢,而前去搜尋知春的溫晉王也在這時回來複命。


  「臣無能,搜不到人。」溫晉王一臉羞愧的對燕正天說道。


  燕正天擺了擺手,「王叔不必自責,這些奸佞小人慣會裝瘋賣痴,到底他們是去尋知春還是根本就是他們動手害了大皇子,這事尚且難有定論。左右,人已經拿住,朕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


  溫晉王道了聲「皇上聖明」便重新坐回了自已的椅子。


  殿內一時靜了下來,燕正天突然抬頭看向韋皇后,問道:「軻兒呢?出了這樣大的事,怎麼卻沒看到他的人影?」


  韋皇后自從知曉燕翊的死是一個局后,一直忙到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去打聽燕軻在哪裡。此刻,聽得燕正天問話,卻又不能不替燕軻掩飾一二,當下不無傷心的說道:「回皇上,這孩子怕是心裡難過,自已找地方躲起來哭了。」


  「荒唐!」燕正天怒聲斥道:「他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冤不能訴,有什麼委屈不能說,要像個女人一樣躲起來哭?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心虛了,不敢面對朕呢!」


  「皇上!」韋皇后擰了脖子一臉憤憤不平的看著燕正天,說道:「便是臣妾初初知曉這事,一顆心都如同被油煎了一樣,不知如何是好。更何況軻兒?他還是一個孩子!死去的那個人是他的親兄長,他本就傷心難過,卻還要被冠上一個謀殺親兄的罪名!他不哭,他還能怎麼辦?」


  燕正天擺手,「慈母多敗兒,皇后不必與朕爭執,不論如何,這個時候,他都不應該避不見面,你派人去找到他,告訴他,朕要親自問他話!」


  韋皇后便再有滿心不甘,不忿,可她卻也不能當庭抗旨。


  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了一聲「是」,然後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安排宮人去尋燕軻。


  韋皇后一走。


  殿內眾人再坐了會兒,勸慰了一番燕正天后,眼見燕正天滿臉疲色,便齊齊自動的站了起來告退。


  燕正天想著傷心離去的賀蘭氏,待童喜送了眾人返回內殿後,他輕聲吩咐道:「去讓人抬了龍攆來,朕要去臨華殿。」


  「是,皇上。」


  童喜連忙下去安排。


  而這邊廂。


  以溫晉王為首大家出了乾寧殿後,在小太監的引領下,往紫陽門走去,準備離宮。


  「王爺。」


  韋世禮輕聲喊了溫晉王一聲。


  正與崔縉彥並排走著的溫晉王步子一頓,朝韋氏禮看去。


  崔縉彥睃了眼欲言又止有意放慢步子的韋世禮,與溫晉王道了聲「回見」后,便大步離去,將空間和時間留給了二人。


  溫晉王看了看已經走遠的眾位大人,對已經走到身側的韋世禮問道:「老將軍可是有事?」


  韋世禮笑了笑,灰白的目光四處掃了掃,眼見周遭並無他人後,這才輕聲說道:「今日之事有勞王爺廢心了!」


  溫晉王步子不由便頓了頓,目帶疑惑的朝韋世禮看去。


  韋世禮呵呵笑著,瞄了眼身後不遠處,乾寧殿外負責戌衛的那排侍衛一眼。


  適才,便是這些戌衛前後跟著溫晉王跑了兩趟明光殿拿人的。


  當然,便也是這些戌衛中的某一人,將韋皇后示意燕翊之事往知春身上扯的消息傳給那三個死士的。


  韋皇后的反應不可謂不算快,但要想在溫晉王的眼皮子底下做文章,若沒有溫晉王的刻意放水,這事還真就辦不成!


  也就怪不得韋世禮要特意向溫晉王道一聲謝了!

  溫晉王儒雅的臉上綻起抹如沐春風的笑,「老將軍客氣了,本王說了,老將軍是我北齊的定海神針,是先帝和皇上的肱骨之臣,本王對老將軍只有尊重和尊崇!」


  韋世禮看著笑得溫煦的溫晉王,好半響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是真的不知道,燕氏子弟里還有人能跟他說這樣一番暖心的話。


  都說是狡兔死,走狗烹。


  他為燕氏賣了一輩子的命,三度白髮人送黑髮人,唯一的女兒更是在深宮鬱郁半生,眼見得背負著家族希望和未來的外孫也要因為帝王的自私和無情而折損,一顆心用痛如刀割來說也不為過。


  甚至有那麼一瞬,他差點就動了,既然狗皇帝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手底上見真章好了!可是,此刻在聽到溫晉王這番話時,忽的心底便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韋世禮紅了眼眶,良久無語。


  溫晉王拍了拍韋世禮剛硬的如一道山的肩膀,輕聲說道:「老將軍無須難過,皇上他只是……」


  只是什麼?

  溫晉王沒往下說,而是長長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對韋世禮抱了抱拳,轉身大步走了。


  於是,紅牆黛瓦間,寬曠無人的廣場上,便只看到韋世禮如遺世獨立的身影。


  「老將軍。」


  若不是身後響起小內侍輕輕的帶著顫意的聲音,韋世禮怕是還不曾從溫晉王那長長一嘆中醒過神來。


  「什麼事?」韋世禮回頭看著身後縮手縮腳的小內侍,輕聲問道:「是皇後娘娘派你來的?」


  小內侍連連點頭,「回老將軍的話,皇後娘娘那裡有隻上好百年野山參,想要賞給老夫人,還請老將軍隨奴才走一趟。」


  韋世禮點了點頭,「你前面帶路吧。」


  小內侍應了一聲是,轉身大步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韋秀親自候在殿門外,見著大步而來的韋世禮,連忙拾了步子上前,「奴婢見過老將軍。」


  韋世禮擺了擺手,「娘娘呢?」


  「娘娘在裡面,老將軍請進。」


  韋秀一邊說著,一邊引了韋世禮往裡走,更是親自打起了門帘。


  殿內,韋皇后原本怔怔的坐在床榻上,顯然是想事想得入神,以至韋世禮走了進去都不曾發覺,還是韋秀在一邊輕聲提醒。


  「娘娘,老將軍來了。」


  韋皇后這才如夢初醒,連忙站了起來,屈膝便要行禮,卻是被韋世禮給擺手阻止了。


  「婧兒,為父不便久留,有什麼話還是早些說了吧。」韋世禮說道。


  韋皇後點頭,使了個眼色給韋秀,韋秀當即退了下去,遣散了殿外侍候的宮人,自已更是親自守在了殿門外。


  「爹爹先喝口茶。」韋皇后將桌上溫著的茶盞遞了過去。


  韋世禮接過,淺淺啜了一口,便放了茶盞,對韋皇后說道:「婧兒,溫晉王這個人,你怎麼看?」


  「女兒請了爹爹來,便是要與爹爹商議此人。」韋皇后說著,在韋世禮身側坐了下來,略作沉吟后,輕聲說道:「大殿上,死士能照女兒的意思行事,女兒便知曉,是溫晉王從帝幫著放了水。」


  韋世禮點頭,「適才為父也向溫晉王道了謝,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而是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


  「嗯?」韋皇后看向韋世禮。


  韋世禮便將溫晉王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末了,輕聲說道:「為父與皇室之人並無過多交集,但因著老晉王掌著宗人令且又是頗受先帝信重的王爺,是故對這溫晉王便也略知一二。說起來,這滿朝上下,可極少有人能得溫晉王假手恩惠,但今天這事……」


  「女兒到是想到一個可能。」韋皇后說道。


  韋世禮看向韋皇后,示意她把話說清楚。


  「當日鄖國公府賞花會時,溫晉王府的宜倫郡主燕寶華也差點便香消命殞。會不會是因為這樣,王爺才會對我們施以援手?」韋皇后說道。


  韋世禮聽完久久不語。


  鄖國公府的事,當日鬧得沸沸揚揚,他便是閉門謝客不出,事情也還是傳到了他耳朵里。而溫晉王和王妃對宜倫郡主的寵愛那可是朝野有名的!若說,是因為懷恨而報復賀蘭氏到也說得過去!


  只是,軍人的直覺卻又讓他覺得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可一時半會兒,要弄清楚溫晉王的本意,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罷了,左右事情對己有利,往後再尋機分辯便是,當下之急,卻是如何破了燕正天的這個局!


  想明白過來的韋世禮抬頭看向韋皇后,問道:「婧兒,我觀皇上的意思,似乎,他也並不是要置軻兒以死地,最大的目的還是想要奪了軻兒被立為儲君的可能。你怎麼看?」


  韋皇後點了點頭,對韋世禮說道:「女兒也是這樣想的,但眼下,他雖不曾動殺念,誰知道日後又會是什麼變化?再則,旁人可以儲君,軻兒為什麼不可以?女兒是六宮之主,論理論律,這儲君之位本就該軻兒!」


  論理論律當然是如何!

  可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奈何,皇上他不喜歡軻兒坐上那個位置?

  更確切的說,皇上他是不喜歡身上流著韋氏血液的軻兒坐上那個位置!

  韋世禮沒有說出自已的理解,但即便他不說,韋皇后的理解卻也是與他相同。是故,當韋世禮久久不語時,韋皇后默了一默,咬牙道:「爹爹,您想做忠臣良將,女兒知道,女兒也支持。可是,現在是燕正天他不給你這個機會,爹爹,女兒求您,為了軻兒,您就……」


  韋皇后緩緩的跪在了韋世禮的膝下,抬頭,目光哀求的看著韋世禮。


  「爹爹,那個位置必須是軻兒做,不然,韋氏危亦!」


  「起來吧。」韋世禮伸出一隻手扶了韋皇後起來,「你說的,為父都明白。」


  「那爹爹……」韋皇后目光希翼的看向韋世禮。


  韋世禮長嘆了口氣,抬頭看了殿外碧藍如洗的天,苦笑著說道:「為父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人,自然知道,要想活著,就得靠自已拼。」


  韋皇后圓月似的臉上頓時綻起一抹大大的喜色,因為激動,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動了起來。


  這件事,她不是第一次有這個想法,也不是第一次與父親提起,但從前每每她有這個意思,都被父親給嚴厲的喝斥制止,只有今天……韋皇后強壓下砰砰亂跳的心,力圖鎮定的說道。


  「若是軻兒知道了,他一定會感謝爹爹的。」


  韋世禮卻是蹙了眉頭,半響,輕聲說道:「婧兒,為父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阿月。」


  韋皇后臉色一白。


  韋世禮卻似是不曾發覺,而是顧自說道:「圓圓是你看著長大的,那孩子是個什麼性子,你比誰都了解,你自已苦了一輩子,不要讓圓圓走你的老路。」


  圓圓是韋世禮二子韋瑞風的遺孤,閨名韋圓媛,小名圓圓。便是她與燕軻有著從小的婚約!許是因為從小沒了父親的緣故,不似旁的千金大小姐,性子驕縱跋扈,這韋圓媛的性子像極了韋皇后,是個溫厚的,卻又沒有韋皇后的心機!

  韋世禮因為長子沒有留下一子半女,對這二子的唯一遺孤便傾注了很多的心血,但最讓他欣慰的是,即便府里那般驕慣,可韋圓媛的性子卻是一點也沒變壞!但,這也更加的讓他心疼。


  之前出了李溶月的事時,他是想要解隱這婚約的,但卻又憐惜韋皇后深宮寂寂沒個伴,想著,這姑侄二人往後能在一起有個依靠,又想著,即便燕軻再寵那阿月,左右不過就是個妾罷了!還不至大動干戈。


  直至燕軻動用韋府的死士伏殺容錦,韋世禮這才知道,自已的這個外孫怕是動了真心了。他是男人,他自然知道男人一旦動了真心,有多可怕!便在,他再度猶疑著是否要解除婚約時,不想,韋皇后卻以雷霆手段處治了那個阿月。


  「爹爹,您放心,女兒向您保證,女兒絕不會讓軻兒委屈圓圓分豪。」韋皇后沉聲說道。


  韋世禮點了點頭。


  他未必就信韋皇后的保證,但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除了選擇信,似乎也沒有別的路可選!


  殿內靜了靜后,韋世禮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會讓人將無極丹里五石散的份量加重點。」


  韋皇後點頭,「爹爹您說他今天這副樣子,是不是因為服食無極丹的緣故?」


  韋世禮搖頭,「不好說,太醫院那邊你一定要拿下來,這些東西哪怕使用的再隱密,但卻逃不過太醫們的眼睛。」


  「爹爹放心,」韋皇后臉上綻起一抹得意之色,冷笑著說道:「這替罪養,女兒早就找好了!」


  韋世禮看了眼韋皇后,然後飛快的撇開了眸子,輕聲說道:「還是仔細些,蔣明怡和蔣元都不足為懼,可你別忘了安順候老夫人還活著,有她在,蔣家就不是那麼容易倒的。」


  「嗯,女兒會小心的。」韋皇后乖巧的應道:「這本身就是一個交易,女兒答應了蔣明怡,只要軻兒瞪上那個位置,這後宮除女兒外,她便是未來的第一太妃!」


  韋世禮不再說什麼。


  女兒重來就不笨,相反卻是太聰明了,如果不是那聰明,不是那麼看得透,也許她和皇上之間,便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吧?


  韋世禮沒有多留,說完該說的話后,便起身欲要離去。


  韋皇后喊了阿秀進來,讓她將早就備好的百年野山參取了出來交到韋世禮手裡,「娘身子不好,這個拿去切片,讓她老人家每日泡茶喝吧。」


  韋世禮點了點頭,接過用盒著裝著的老山參,辭了韋皇后往外走去。


  「爹爹,軻兒他在你府里嗎?」身後,韋皇后突然問道。


  韋世禮步子一頓,稍傾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你別擔心,爹爹回府就讓人護送他進宮。」


  韋皇後點頭。


  ……


  容錦霍然睜大眼看向燕離,失聲問道:「你說什麼?」


  「青語讓人送了信過來,說是前些日子,她偶然發現京山周遭的居民似乎在偷偷出售手裡的宅子田地,而那些接手的人並不像是一般的農夫,他們太陽穴鼓鼓的,一看就是內家功夫練得爐火純青之人。」燕離說道。


  容錦吸了口氣,猶疑著說道:「這些人是什麼來路,她知道嗎?」


  因為京山的寶藏,之前也不是有人高價收購京山附近的民宅,然後長住了下來,尋機偷偷潛進京山的。


  燕離見容錦的想法與自已最初的想法一樣,不由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要不要將剩下的話說與她知道。


  而容錦等了半響,沒等來燕離的話,不由抬目朝他看去,問道:「怎麼了?」


  「這些人的來路,青語看不出來。」燕離說道,「但似乎這些人與京山內部有所牽扯!」


  這是什麼意思?

  容錦抿了嘴,怔怔的看向燕離。


  京山內部有牽扯,難道京山有內奸?

  似是霍然開朗一般,容錦目光陡然一亮,但下一刻,卻又如同被針扎了一般,急劇的收了收。


  「錦兒!」一直注視著容錦的燕離,自是沒錯過她這須臾間的變化,當下,便抬手將容錦攬至胸前,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容錦點頭。


  燕離便又輕聲問道:「可不可以跟我說說?」


  容錦捏了捏垂在身側的手,想了想,輕聲說道:「你和青語,是不是懷疑京山有內奸?」


  燕離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實則上,青語派來的人是直接跟他說的,青語她懷疑柳念夏是內奸。


  但柳念夏是容錦的人,青語覺得這話她不能與容錦說,她更不能越過容錦去對柳念夏做什麼,可就這樣放任著柳念夏,青語又怕京山會發生她不可控制的事,所以青語讓來人請燕離儘快返回京山。


  「錦兒,如果京山真的有內奸,你說會是誰?」燕離問道。


  會是誰?

  容錦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苦笑。


  青語自然不可能是,柳念夏……容錦搖了搖頭,她很想說,柳念夏也不可能是,但是,她知道,其實她對柳念夏早有懷疑。


  當日之所以選擇讓棉絮雲州與福娃聯繫,而不是柳念夏,不正是因為下意識的,其實她更信任棉絮一些嗎?


  「我不能說我懷疑誰,」容錦抬頭看向燕離,輕聲說道:「但我可以保證的是,一旦證實了是她,我一定會親手了解了她!」


  燕離點頭,「我相信你。」


  容錦笑了笑,覺得燕離說了一句廢話。


  他不相信她會了結那個內奸,難道還相信她會坦護她嗎?

  「不過,我們得提前離開北齊,趕回京山才是。」燕離緊接著說道。


  容錦不由一愣,事情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

  燕離對上容錦微怔的目光,輕聲說道:「如果不是事態緊急,青語不會特意讓人跑來送信,更不會問我的歸期。」


  容錦點了點頭,隱隱約約間也明白,青語的顧忌,怕是覺得,如果她擅自對柳念夏動了手,會影響到她和燕離之間的感情吧?


  「左右這裡事情已經差不多了,我們收拾下這幾天就趕回京山吧。」容錦說道。


  「嗯,其實還有件事是必須在我們離開前了結的。」燕離說道。


  容錦才想問,是什麼事,卻忽的目光一直。


  燕離順著容錦的目光看過去,等看清眼前的人時,完美無可挑賜的臉上綻起一抹惱色,「你怎麼還在這?」


  「少主……」琳琅又是羞愧又是自責的看著燕離,「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少主,是屬下的錯,屬下願意接受懲罰,只求少主不要趕我走!」


  「懲罰?」燕離冷聲問道:「你覺得怎樣的懲罰才能對得上你犯下的錯?」


  琳琅當即抬頭,大聲道:「屬下願意三刀六洞!」


  話落,手一動,兩隻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多了兩把明晃晃的刀子,沒等在場的人反應過來,她抓起刀子便狠狠的往兩肋插去。


  「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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