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長相思,在長安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裊裊歌聲,透過水麵的層層漣漪,傳到了大船之上,越來越近。
歌聲哀怨而凄清,彷彿能聽到一個閨中怨女思念身在遠方的夫君,泣下血淚的哀婉。
「這首曲子這個時節聽來,竟讓我覺得一身寒氣。」
丹陽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叫人猜想她翩然的廣袖底下,雪白肌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顧宜看了她一眼,笑道:「想來是今日下雨,湖上涼了些。不過是一首曲子,哪裡就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了?」
「這首曲子叫長相思,長相思,在長安。長相思,摧心肝。的確是十分幽怨的曲子,你年紀小性子又開朗,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自然不能體會其中情意。」
大皇子給他講解了一番,不經意看到顧酒歌面色不豫,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不多時,便見齊舟匆匆忙忙地撐著傘趕來,朝顧懷疆稟道:「侯爺,是一個樂伎乘著畫舫,在湖中彈奏琵琶。因她認識二公子,底下人也不敢阻攔。」
一個認識顧酒歌的樂伎,在雨天又是天色將晚之時靠近,會是什麼意圖?
在座之人都是過來人,一下子就領會到了其中的曖昧之意,用揶揄的目光看向顧酒歌。
「認識顧二公子的樂伎,不會是那個邀月吧?」
「她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難道是顧二公子請她來的?」
在座的世家公子多,很快就有人想到了邀月頭上,用一種頗為輕佻的口吻談論了起來。
樂伎是下等賤民,和戲子一樣總是得不到旁人的尊重,哪怕賣藝不賣身,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提高自身價碼的噱頭。
顧酒歌長眉微蹙,沒有什麼反應。
他在等,等顧懷疆發話。
顧懷疆威嚴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便知道這個叫做邀月的女子,並非他的安排。
他知道顧酒歌的性情,好酒好樂,難免多流連在風月場所。
可他從未做出過任何出閣的事,也不會私自在外夜不歸宿或者狎妓取樂,顧懷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今日在座的有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還有眾多世家親貴的公子,在這種場合把顧酒歌和樂伎扯到一處,傳出去未免難聽。
他眉頭微微蹙起,思索了片刻。
「大將軍,你聽這歌聲可真好。夜幕降臨,細雨微微,湖光山色一片朦朧。此刻再有清歌一曲,遠遠地那麼傳來,實在是太應景了!」
玉扶忽然拍著手笑了起來,似乎很喜歡這一曲長相思。
眾人都知道她喜歡西湖景緻,她年紀雖小也的確會賞,對她的話倒不覺得突兀。
「既然玉扶喜歡,顧伯伯,不如就不要把唱歌的女子趕走了吧?」
大皇子適時開口,含著笑看向顧懷疆,又看向眾人,「我和玉扶想的一樣,眼前有酒有美景,若沒有雅樂可惜了。就讓她這麼遠遠地唱著,諸位以為如何?」
大皇子都這麼說了,有心想看顧酒歌笑話的人也不敢多言,只能含笑附和。
「是啊是啊,還是玉扶小姐和大皇子雅緻,我們都成俗人了!」
二皇子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對於大皇子的任何提議,他下意識地想反對。
「歌是好歌,可這女子是個樂伎,來歷不明。就讓她在龍船附近逗留,萬一她的畫舫上藏著刺客,那可如何是好?」
一船都是皇室宗親、世家顯貴,半點差錯都出不得。
這話一出口,才緩和下來的氣氛,頓時僵硬了起來。
「二皇子放心,我從前救過此女與她認識。讓我去和她說幾句,想來不會有事。」
說罷又笑著看向玉扶,「玉扶,你喜歡什麼聽什麼曲子?我順便告訴她,讓她遠遠地彈奏來給你聽。」
「二哥,大將軍喜歡聽十面埋伏!」
玉扶沖他眨了眨眼睛,後者會意地一笑,便退出了船艙。
顧懷疆得意地托著下巴,一手摸了摸玉扶的頭頂,那眼神彷彿是在炫耀他有個這樣孝順的女兒。
眾人看慣了他在朝堂上威嚴肅穆的模樣,再看他這番神情,簡直驚為天人。
顧侯爺寵女兒,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二皇子心內咯噔一聲,忽然覺得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
第一,他方才不該為了反對大皇子而故意找茬,那個樂伎與顧酒歌相熟,自己的反駁只怕會讓顧侯府的人以為,他是有意讓顧酒歌出醜。
更重要的一點是……
他的目光掃向大皇子,後者正看著玉扶微笑,如同她的親哥哥一般。
似乎感覺到二皇子怨毒的目光盯著他,他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朝他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他賭對了。
在顧侯府,能左右顧懷疆心意的人不是最文武雙全、俊逸不凡的世子顧述白,也不是最會插科打諢逗人發笑的顧宜——
而是玉扶。
唯有她能左右顧懷疆的心意,甚至是閤府眾公子的心意。
煙雨蒙蒙,湖中一葉纖細的畫舫,正隨風飄蕩。
舫中的船艙裡頭,身著薄紗單衣的曼妙女子,纖纖素手挽著琵琶弦,一遍又一遍地彈著。
長相思,在長安。
長相思,摧心肝。
她的所思近在咫尺,也遠在天涯。
「姑娘,二公子來啦!」
老船夫一向為她撐畫舫,對顧酒歌的身形早已熟悉,一眼便認出大船的圍欄邊上那個衣角蹁躚的俊美公子,就是顧酒歌。
船艙里,女子彈琵琶的動作顫了顫。
隨後一聲破空,畫舫輕晃了兩下,顧酒歌施展輕功,身形穩當地落在了艙外。
「邀月,你需要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