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彈劾殷兗(一更)
夜闌人靜,寧帝的寢宮中人影幢幢。
「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非得年下大晚上讓朕知道么?」
他穿著一身明黃寢衣,琉冠也已經取下,露出頭頂斑駁的銀絲。
高公公跟在他身後出來,待他落座,一揮手讓宮女等人退下。
幾位朝中重臣,年下休沐之中忽然來見,且是深夜,必定有什麼要緊事情不能讓人聽見。
寧帝坐到御案后,抬眼朝下首一看,忽然覺得底下站的幾個人十分眼熟,他近日才召見過。
「季道公,裴正,林一?」
季道公是御史台都御史,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
裴正則是大理寺卿,掌管刑獄和案件審理,林一為大理寺少卿,是他的副手。
他們怎麼一起來了?
寧帝一擺手,示意眾人坐下說話。
兩位當朝二品大員和一位三品大員漏夜前來,必定不是小事。
高公公極有眼色地命人端上茶水,寧帝看向裴正,「朕交代了顧侯世子遇刺之事,交給你大理寺來審查。你大理寺中的調查署查案是一把好手,可有結果了?」
裴正起身拱手道:「臣漏夜前來,正是為了此案。陛下,調查署由林少卿掌管,他查出了一些線索,可這條線索牽涉到上級官員,我二人不敢擅自繼續查訪。朝中官員風聞彈劾一向是御史台的事,所以臣冒昧把季老大人也請來了。」
季道公是御史台首官,年過花甲,是在朝中甚有威望的前朝老臣。
正因為有威望,他對彈劾百官之事沒有確鑿證據,一向不肯輕易出口。
既然裴正請得動他,自然有些把握在手。
寧帝看向林一,「林少卿,你且說說,都查到了什麼?」
林一起身稟道:「回陛下,顧侯世子遇襲之事發生在臘月中旬,開始調查在臘月下旬。那個時候朝廷各機關都在準備封印閉衙,開始休沐。照常理說,各府除了採辦年貨之外,應該沒有別的大動作才是。可下官查到,那個時候相府有大規模的人員調動。」
「相府?」
寧帝蹙著眉頭,「相府調動人員做什麼?你所謂的大規模,又有多大的規模?」
林一道:「顧侯爺行事一向低調,很少大肆派遣親兵,就連護送蘇家母女回金陵也只派了四十個人。但要對付這四十個顧家軍的親兵,至少要雙倍的精銳好手才有勝算。相府調動的人員卻足有三倍,常州府台寬濟嚴傳來的消息中,他在山崖底下收的刺客屍首,正好對的上。」
三倍,那就是一百多號人。
顧侯府護送女眷這樣的大事,也只用四十個人,相府又有什麼事需要用到一百多號人?
他可從來沒聽殷兗提過,總不可能一百多號人,都去買年貨了?
沉默片刻,寧帝捋了捋須,「此事涉及當朝丞相,輕易馬虎不得。如果只是人數上恰好對應,還不能斷定是殷丞相所為吧?」
林一忙道:「的確如此。可殷丞相是正一品官員,微臣無權向他調查此案,只能回稟陛下處置。」
也就是說,目前只是懷疑相府,還不能斷定。
寧帝面色好看了些,這才看向季道公,「就因為這樣一點懷疑就把季老大人漏夜請來,你們兩個晚輩也太失禮了。」
季道公扶著椅背站起,佝僂的腰微微彎著,「陛下不必責怪二位大人,是老臣自己有事要奏。此事與二位大人所說之事大有干係,所以一道前來。老臣要彈劾殷丞相,暗中與西昆使臣來往,意圖危害我東靈社稷!」
啪嗒。
寧帝手上一晃,青花茶盞上的蓋子搖搖欲墜,差點落在地上。
他忙伸手扶住,掩飾自己的失態。
「暗中與西昆使臣來往?此事,老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季道公看向林一,後者微微頷首,再稟道:「回陛下,其實顧侯世子遇襲之事後,臣首先懷疑的是西昆人。顧家軍在邊境護衛東靈國土,若非顧家軍在,西昆人或許早就侵我國界,擾我百姓了。所以臣派人監視著驛館里的使臣,發現他們沒有這個人手可調動,好在有一個意外收穫。」
「臣的人探聽到,顧侯世子一行所中的毒,正是西昆獨有的苗寨秘毒。」
相府的人手,西昆使臣的毒,兩者合二為一刺殺顧述白,繼而發現了相府和西昆使臣暗中來往的事實。
這下對景了。
季道公又道:「和大理寺無法繼續查探下去的原因一樣,殷丞相是一品大員高於老臣,西昆使臣地位特殊。兩方身份都舉足輕重,臣不能輕易在朝堂上彈劾,只能趁夜先來稟告陛下。」
寧帝徹底聽懂了他們的來意,「看來這件事,還必須由朕請殷丞相和西昆使臣來,當面說個清楚了?」
三人默契地拱手行禮,「還請陛下恩准。」
……
次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朝中尚未開印,朝臣都還在休沐之中,各家府邸都掛起了各色花燈。
待到夜裡將花燈點起,會比白日看起來更加美麗。
殷姬媱帶著人在府中逛了一圈,索然無味,「今年的花燈怎麼是舊的,和去年一樣?難道我們相府連買花燈的錢都沒有么?」
相府家大業大,自然不是無錢買燈,這話顯然是怪下人辦事不力。
正在指揮家下人掛燈的管事走上前,惶恐行禮,「小姐有所不知,原是該買新燈的。可是大公子這幾日無暇料理府中事務,吩咐一應從簡,我們才把去年的舊燈拿出來。」
相府沒有女主人,殷兗朝中公務繁忙,相府的一應家事原本都是殷朔照管的。
這幾日不知為何,殷朔總是悶悶不樂地關在外書房裡,府中事務也懶怠管了,問什麼都是從簡,再問他便氣惱。
幾次之後,底下人也不敢再去煩他。
管事又道:「小姐若是不喜歡這些舊燈,可以去找大公子說一說。只要他批下對牌,立刻就可以出府採買新燈。」
明知殷朔在氣頭上,這管事還讓自己去觸霉頭,他是想害自己么?
殷姬媱白了他一眼,再沒有心情看燈,直接領著丫鬟婆子們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身後,管事的輕輕搖頭,嘴角隱約一抹輕蔑的笑意。
「快點掛,府中各處都要掛上,務必在天黑之前掛好。」
難得休沐,殷兗沒有在外書房裡悶著,卻也不在上房休息,而是獨自一人去了府中祠堂。
相府不似顧侯府人丁興旺,座上的牌位並不多,最前頭的那個牌位是他原配夫人楊氏的,後頭便是幾個殷家先祖。
殷兗這一代是單傳,不想到了殷朔這一代還是獨子,勉強有一個殷姬媱彌補遺憾。
「東靈殷氏一族,效忠君王已四代。四代位居三公者五人。殷兗忝居其列,兢兢業業半生,卻未能復先祖在時殷氏之光輝。顧懷疆擁兵自重,以武臣之身大得朝中威望。東靈人只知大將軍侯,不知丞相。也許再過不久,就連君王都不知了。」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拈起三炷香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次,將手中的香插在靈牌前。
「不肖子孫殷兗無能,不能阻止顧懷疆權傾朝野。所幸膝下尚有殷朔,我做不到的事,就交給他來辦吧……」
「老爺。」
院外,房門的下人急匆匆趕來,站在祠堂外躬身行禮。
「何事匆忙?」
「陛下傳旨,命老爺即刻進宮,不得有誤!」
那雙鷹隼一樣銳利的眼,不知何時變得蒼老而渾濁,殷兗微微合目,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兒,他緩緩站起,雙手舉過頭頂扶正頭上的紫金冠。
「備車馬,立刻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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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讀者提出每章太短了,現在整合五章變成三章,字數跟從前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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