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待君歸 (二更)
次日兩國武士比武,乃是此番北璃使臣來訪的盛典。
寧承治雖沒同意讓顧侯府人的出戰,卻也不敢隨意拿一些武功平平的人來應付,到時候輸了丟的可是東靈的臉。
他讓殷朔在朝堂甚至江湖中搜羅武功高手,力求這一場比武一定要贏了北璃,不能處處讓他們壓制。
殷朔為此事也算儘力操持,今日比武開始,寧承治親臨現場觀戰。
「寧軒,朕聽聞你快要做父親了?」
比武開始之前,寧承治特意把寧軒召去單獨說話,後者微微訝異,「是啊,多謝陛下關懷,內子已有五個月的身孕。」
寧承治道:「朕從前以為你就是個紈絝子弟,後來漸漸發現你還是很靠譜的。朕今日有個要緊事交代你,你替朕去陪陪那個北璃的小公子,設法套套他的話。」
「什麼話?」
「北璃的儲君是從西昆來的,昨日眾臣陪那小公子游西湖的時候,他親口說那位儲君先出使了西昆。你替朕打聽一番,他去西昆做什麼,是否有意和西昆建交?最要緊的是,一定要打探出北璃對東靈和西昆兩國的態度,到底更親近誰?」
寧軒笑了笑,心道寧承治登基以來在民間廣有昏庸之名,今日這些話倒說得有輕重,看來他也不是一味昏庸。
只是在顧侯府的事情上,他的昏庸表現得特別淋漓盡致。
寧軒拱手道:「陛下放心吧,臣知道北璃的態度幾乎可以決定我東靈的安危,所以陛下才對這位小公子如此禮遇。不過陛下是否可以考慮起複顧侯府之人?萬一邊境真的打起來,沒有顧侯爺只怕……」
「陛下和寧堂叔在聊什麼呢?」
殷朔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來,「陛下,比武場已經準備就緒,就等陛下過去了。」
寧承治忙道:「好,走走走,朕要親自去看看!」
殷朔諱莫如深地看了寧軒一眼,隨著寧承治往場中走去,那個眼神……
是警告的眼神。
朝中替顧侯府說話的大臣已經被殷朔剷除得差不多了,寧承治一味聽從殷朔的蠱惑,失去自己的主見。要想讓顧侯府眾人洗清罪名離開牢獄,實在不容易。
寧軒回到席中坐在姬成發身旁,算是陪客,姬成發的位置和殷朔相對,代表的是東靈對北璃的待客之禮。
姬成發轉過臉看他一眼,見寧軒生得眉清目秀,神情和善,倒也沒使出淘氣來把他趕開。
兩方第一個武士各自上場,眾人的目光都盯著場上,姬成發忽然道:「寧帝讓你來問我什麼,你快點問,一會兒打起來我可就沒心情回答你的話了。」
寧軒哭笑不得,這孩子果然人小鬼大。
他也不隱瞞什麼,「陛下想知道北璃儲君到西昆做什麼,是不是也像你到東靈來一樣是為了建交?北璃與東靈、西昆二國同時建交,到底更傾向哪一方?」
「對,就是去建交的。不過到底更傾向哪一方,這個全憑我們殿下的心意。殿下去過西昆再到東靈,見過兩國君王和朝臣自然會有考慮。」
寧軒道:「也就是說,在爭取北璃的支持上,我們還有機會?」
姬成發目不轉睛,「有啊,不過這事得問我們殿下去,等她來了你們就知道了。哎,打!打得好!」
寧軒扭頭一看,場上高大威武的北璃武士,拳頭足有一個鐵鍋那麼大,一拳過去就把東靈武士的臉打歪了。
他隱約記得這個武士是御林軍里的人,再在場上細尋蒙飛的蹤影,後者果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御林軍選出來的武士自然是高手,誰也不會拿東靈的國威開玩笑,看來北璃人的武功當真不可小覷。
寧承治坐在上首面色不佳,再聽到姬成發大聲叫好,他心裡更不自在,「什麼草包也選來比武?快,再換一個高手!」
姬成發哈哈大笑,「果然是個草包,我還沒認真看呢就趴下了,真沒勁!你們就不能派個像樣點的人來嗎?」
他的話說完,寧承治的臉徹底綠了。
北璃使臣還真夠不給面子。
寧軒輕聲道:「姬公子,敢問貴國太子殿下名號是什麼,平時又有什麼喜好和習慣?我們也好提前準備,迎接他的到來。」
姬成發看他一眼,沒再搭理他。連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呢,還想搞清楚她的喜好和習慣?
他還是專心看比試得好。
第二回合沒有第一回合結束得那麼快,大約是因為寧承治大發雷霆,所以這回上的是東靈選來比試的武士中武功最高的一個。
雙手纏鬥了幾個回合,連姬成發一個小孩子都看出來了,這個人的武功路數很江湖,完全不按套路來。
寧承治為了贏得比試連江湖高手都請來了,姬成發忽然笑起來,寧軒轉頭一看,一隻小惡魔在他身旁齜著牙,一臉惡作劇模樣。
果然,姬成發忽然從座中跳起來,「打他!打得他變豬頭!不要客氣!」
「是,小公子!」
場上的北璃武士應了一聲,忽然朝對手發力,對手一時招架不住,整個人被頂飛了出去,摔在不遠處一棵大樹上。
姬成發輕蔑地掃視眾人,「哼,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這下不僅是寧承治,在座每一個東靈朝臣都忍不住了,堂堂東靈被一個外邦的小孩子這樣嘲笑,他們的臉面何存?!
寧承治不滿地看著殷朔,殷朔也沒料到北璃的武士武功如此之高,方才上場那個人已經是東靈這邊武功最大的殺手鐧了,卻一招被對方頂飛。
他們已經沒有更好的人選可以上場了。
寧承治滿面羞紅,「來人,再上!」
「陛下且慢!」
殷朔起身阻止,走到寧承治邊上把情況同他說明,「陛下,剩下那些武士一樣打不過,倒不如不打還能保留些顏面。」
七個人上場打七個回合都輸了,比兩個人上場兩個回合都輸難聽多了,倒不如及時停止。
殷朔停得了,寧承治停不了,他身為東靈的國君,東靈的顏面受損無異於他被人當眾打了一記耳光!
他現在只想贏,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得贏!
「你趕快找高手來對戰,說什麼都要把那些北璃人擊敗!」
殷朔道:「陛下,如果有這樣的高手,臣早就讓他出場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嗎?」
姬成發在底下等得不耐煩,「你們到底還有沒有人?要是沒有,本公子只當你們認輸了!」
「有!誰說沒有?!」
寧承治憤而起身,「來人!去大理寺監牢把顧酒歌和顧寒陌提出來!」
殷朔下意識看向姬成發,那孩子朝他眨眨眼,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氣得殷朔差點控制不住情緒。
姬成發是故意讓寧承治把顧侯府的人帶出來的!
他那些故意挑釁的話,一步步地刺激著寧承治,逼他不得不把顧侯府的人帶出來收拾場面,這正是姬成發想看到的!
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麼對顧侯府的人這麼在意?北璃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一連串問題從殷朔腦中閃現,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御林軍已經把顧酒歌和顧寒陌提來了。
昔日意氣風發的顧侯府公子,如今身著素色囚衣,面上還帶著淡淡笑意,彷彿仍是錦衣華服的少年。
囚衣磨滅不了他們的心智,改變不了他們的志向,更征服不了他們的靈魂。
看到他們兩出現在比武場上時,姬成發瞬間眼前一亮,「好,這一看就是好武士!你們也太不厚道了,這麼好的人才怎麼藏到現在才請上來?」
顧酒歌和顧寒陌朝他看去,見眼前一個半人高的孩子蹦蹦跳跳的,在寧承治面前說話也一點禮節都沒有,想必就是殷姬媱說的北璃使臣了。
兩人不由詫異,北璃行事果然古怪,派一個小孩子來當使臣。
寧承治一擺手,「顧酒歌,顧寒陌,今日是東靈與北璃武士比武,你們也曾是朝中的四品武將,為國爭光是理所應當的!朕今日讓你們對戰北璃武士,你們敢不敢?」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顧酒歌朝上首拱手,「此乃身為人臣之職,不過微臣有一個請求,還請陛下允准。」
他自稱微臣而非罪臣,可見是不認通敵叛國的罪名了,還要向寧承治提條件,難道是放了他們顧侯府一家?
寧承治思忖片刻,「你說說看。」
顧酒歌道:「微臣的條件是,不論最後查出顧侯府是否有罪,微臣與家中父親、弟弟都會接受陛下的處置。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們絕不敢反抗。但懇請陛下饒恕那些在牢獄外的人,不要再將此事牽連擴大。」
此話言下之意有二,其一,他顧侯府是清白的,只是為了忠君和保護別人而死。
其二,他希望寧承治不誅連顧侯府的下人和顧家軍的將士,顧家軍的將士足足有三十萬之眾,處置這些人等於傷了東靈的命脈。
寧承治原本也沒打算處置,想了想顧侯府餘下的除了那些下人也就剩一個玉扶了,他當然不會處置玉扶,便點頭答應了顧酒歌,「朕答應你。」
顧酒歌朝他拱手謝恩,又轉向在座的諸位大臣,包括北璃的使臣一行,「陛下今日的話,在座大人和北璃使臣都是見證。君無戲言,微臣謝主隆恩。」
說罷隨手從一個御林軍士兵手中提起劍,飛向場中的北璃武士,雙方迅速纏鬥在一起。
寧承治嚇得朝後退了一步,他知道顧侯府眾人武功極高,卻不想顧酒歌的武功高到這個程度。
尤其是他的身法快如閃電,如今沒有鐐銬的束縛,他要是轉而刺殺自己怎麼辦?
池公公注意到他的臉色,忙悄悄擺手讓近旁護衛的御林軍靠近寧承治,一旦顧酒歌有不軌之心也好及時保護。
不少人注意到了他身邊的情況,連殷朔都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要是顧酒歌會刺殺他,當初下獄之前直接舉兵造反便是,何必如此麻煩?
顧家軍當初沒有造反,現在顧侯府的任何一個人,就不可能弒君。
姬成發始終看著場上的比武,看到顧酒歌身姿飄逸靈動,出劍迅捷如電,竟喜得跳起來給他搖旗吶喊,「厲害,太厲害了!」
嚴肅的比武場有了孩子的喝彩聲,氣氛頓時活潑起來。
場上東靈的朝臣皆十分納罕,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孩子,自從來到東靈就嫌東嫌西的。一會兒嫌西湖不夠大,一會兒嫌東靈人武功不好,難得他今日滿意了。
眾人頗覺面上有光,要不是顧酒歌他們在這裡,今日東靈的臉面都要丟盡了。
姬成發歡呼吶喊了一陣,忽然撇嘴道:「咦,寧帝,你們這個勇士沒吃飯吧?」
寧承治正擔心著顧酒歌二人會刺殺他,冷不防被姬成發一問,愣了愣,這才發覺顧酒歌的身形越來越遲滯,一看就是力氣不夠的模樣。
想來是在牢中吃了許多苦頭,所以體力不濟。
姬成發朝站在一旁的顧寒陌招手,「你過來,先吃點東西一會兒才好上場。本公子要看你們東靈真正的實力,餓著肚子來打架算怎麼回事?」
顧寒陌看了寧承治一眼,後者朝他微微頷首,算是默許了,顧寒陌緩緩走過去。
這個北璃使臣年紀雖小,看起來卻很聰明,不知道他叫自己過來打的是什麼主意。
姬成發把自己案上的點心和酒都推給顧寒陌,「你快吃吧,對了,我聽說你們是顧侯府的人?」
孩子的口氣聽起來沒有惡意,顧寒陌隨手拈起一塊點心,邊吃邊答:「是,我是顧家行三的顧寒陌,場上是我二哥顧酒歌。」
這兩個名字很熟悉,和姬成發腦海中的名字對上了號,他笑得彎起了眼睛,故意大聲道:「那你一會兒好好打,千萬別留手,我要是看得高興了,就替你們向寧帝求求情!」
這話說得很張狂,寧承治聽見也忍不住笑了,心道憑你只怕還沒有這個面子。他也沒有說什麼,不過是小孩子一時玩話,說不準回頭就忘了。
殷朔卻一直盯著姬成發,總覺得他這話是故意說給大家聽的,讓人以為他和顧侯府之間,不過是「高興了便給你隨口求情」的關係。
「殷朔,你倒是看啊!」
寧承治見他一臉認真地盯著姬成發,不由好笑,讓他看場中的比試,便是這一瞬間,顧寒陌咬到了糕點裡一個異物。
像是一張紙條捲成小小的一卷,他蹙著眉飛快抬頭,姬成發俏皮地朝他眨眨眼。他立時會意,將那小小的紙條收進袖中,不動聲色地吃完剩下半塊點心。
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覺得姬成發雖是個孩子,卻是帶著對顧侯府滿滿的善意來的。
都說他張狂愛胡鬧,可顧寒陌看到的,是他眼中的清澈。
仔細看,他的眼睛有些像玉扶,又圓又黑,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眼底總有清泉流過。
顧寒陌低頭苦笑,這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玉扶了。
等比武結束之後,顧酒歌二人重新被押回大理寺監牢,顧寒陌這才拿出袖中的紙條。
「三弟,那是什麼?」
「是姬成發給我的糕點裡藏的,應該是他想背著人傳遞給我們什麼信息。」
顧寒陌說著打開那張紙條,上頭孩子稚嫩的筆跡歪歪扭扭,寫著五個大小不一的字——
「保命!待君歸。」
待君歸……
顧寒陌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的君是誰,難道就是傳聞中那位北璃儲君嗎?」
顧酒歌看向顧懷疆,隔著一道柵欄,顧懷疆面色幾經變幻。
沉默片刻,他才緩緩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讓我們不惜一切保住性命,等那位北璃儲君到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玉扶和述白可能就和這位儲君在一起。甚至……」
他想到玉扶從未透露過自己的身份,腦中頓時生出一個奇異的猜想,「寒陌,你可有打聽到那位北璃儲君是皇子還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