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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八百里加急

  宮中盛宴擺了一日,熱鬧非凡。


  一直到天晚了,滿宮升起喜慶的紅燈來,人才漸漸散去。


  長生殿靜悄悄的,無人敢到這裡鬧新房,而瑤藍等人也都識趣地沒有出現,擔心一對新人害臊——


  尤其是玉扶。


  內室之中,放眼望去一片紅艷,紗簾、床幔,錦被……


  兩人身著同樣的紅色坐在床邊,顯得有些拘謹。


  好一會兒,還是顧述白先開了口,「盛裝一日也累了吧,把衣裳首飾換了能舒服些。」


  玉扶抬起頭朝外看了看,沒看到瑤藍的蹤影,其他宮女更是一個也不見。


  她自顧自伸手要拔下頭上的鳳釵,顧述白的手攔住了她的,「讓我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十二支金釵一一取下,每取下一支便有一束柔順的長髮絲綢一般滑到他手心裡,叫人愛不釋手。


  玉扶微微低著頭,只能看到他胸口的位置,看到他抬起的雙臂,感覺到自己被緊束的頭髮漸漸放鬆。


  直到所有的髮飾一一取下,她才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是耳環,項鏈,手釧……


  他將這些取下的首飾在桌上放好,又起身擰了帕子過來,為她把面上的脂粉一一擦拭乾凈。


  洗去鉛華,還是他最愛的容顏。


  四目相對之時,有什麼縈繞二人暗潮湧動,他剋制得太久,以至於現在有些難以自持,下意識朝她的唇瓣吻去。


  玉扶抬手,蔥白似的手指壓在他唇上,低聲道:「還不行。」


  說罷朝桌上的酒看了一眼,那是喜娘出去之前為他們倒好的交杯酒,囑咐一定要喝才能天長地久。


  顧述白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將兩隻酒杯端過,一杯遞給了玉扶。


  玉扶把酒杯湊到鼻子前嗅了嗅,見是普通的桂花酒才放了心,唯恐是什麼濃烈的酒她喝了又要鬧笑話。


  二人的手挽成交臂,各自傾杯而飲,一杯酒下肚玉扶面色薄紅。


  映著這滿殿的紅色,她肌膚上的紅顯得更加嬌俏可人,叫人見之忘俗。


  他抬手夠上她的衣襟,玉扶頓時渾身僵硬了起來,萬分緊張地看著他,後者唇角笑意越發重了。


  先前他們同床而眠的時候,也沒見她如此緊張過,想來是知道今夜會發生什麼,才會如此緊張吧?

  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頭上的髮飾覺得重,衣裳就不覺得重么?」


  顧述白一面說一面解她外裳的衣扣,玉扶的臉紅得不像話,只得閉著眼睛由他解,才解到第三個衣扣,忽聽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八百里加急戰報,請陛下一覽!」


  顧述白的手忽然一滯,二人對視一眼,玉扶立時起身,「糟了,必定是起義軍或者西昆又有動靜了!」


  戰事尚未完全平息,玉扶對此十分看重,曾下旨邊境緊急軍報皆可直傳到御前。


  長生殿中的宮人聽見這個消息不由懊惱,心道這戰報什麼時候來不好,偏是今日來了。


  不待他們阻攔,長生殿的大門吱呀一聲開啟,玉扶的聲音帶著威嚴,「進來回話。」


  那送戰報來的士兵看到殿中一片大紅的裝飾,心中忐忑不已,擔心自己破壞了陛下大婚的儀典。


  進殿一看顧述白坐在茶桌旁,玉扶隨手挽了頭髮朝他走來,身上穿的還是白日大典的華服,襯得面容越發白皙嬌嫩。


  「發生什麼事了?」


  士兵連忙低下頭,「回陛下,西昆大軍再度攻打我渭州城,初步估計有十萬大軍!渭州城加上周邊守軍總共不到三萬人,所以昆將軍命屬下立刻回來求援!屬下離開的時候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如今還不知渭州城是破是守……」


  玉扶面色肅然,以十萬大軍進攻區區一個渭州城,西昆這次是來真的了。


  但這件事到底是何人主導?


  昆君玥人在北璃,昆帝抱恙在床,如今西昆朝中唯有昆吾傷能主事,會是他指揮大軍進攻的嗎?


  玉扶自以為上一次出使西昆已經和昆吾傷達成了默契,在昆君玥和他之間,自己是站在他那邊的。


  他何必要主動得罪北璃,莫非……


  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他想要出使北璃的昆君玥再也回不去。


  玉扶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顧述白,顧述白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昆帝也不是沒有可能,前番奏報他只是小恙抱病,我懷疑就是你所說的那種慢性毒藥開始發作了。以昆帝的雷霆手段,身抱小恙指揮出兵不是沒有可能。」


  玉扶點點頭,「不管怎麼樣,先把昆君玥控制起來,萬一羽揚守不住還可以拿他當成人質交換。至於渭州城……」


  她眉頭緊鎖,渭州城如今的情勢刻不容緩,歐陽騏鎮守北境根本動不得,眼下只能再從朝中派將領去增援渭州。


  「讓我去吧,對付西昆大軍,我顧家軍是最合適的人選,從無敗績。」


  顧述白微笑著看她,目光里充滿令人安心的力量。


  就在一刻鐘前他還迫不及待,一刻鐘后他卻主動請纓離開京城前往渭州,玉扶忽然好後悔。


  如果早知如此,方才她一定不會拒絕那一個吻。


  聽聞八百里加急軍報的朝中重臣慌忙從自己府第趕到宮中,剛到長生殿外,便見一襲喜袍的顧述白匆匆從殿內出來。


  「顧大將軍,這到底是……」


  包太傅看著他,天雲破看著長生殿中,燭火未熄,伊人未眠。


  顧述白朝眾人匆匆拱手一禮,「詳細的情況諸位可以去問陛下,我要連夜帶兵趕往渭州增援無法耽誤,告辭。」


  「這……」


  望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包太傅等萬分嘆息,「這可是他們的大婚之夜啊,陛下派誰去不好,偏派大將軍去。」


  「除了他,還有誰能保證守住渭州城,擊退西昆大軍呢?」


  天雲破上前一步,話中難得流露對顧述白的讚譽,說罷一抬手,「太傅,請吧。」


  包太傅嘆了一口氣,當先朝殿中走去。


  入殿之時只見玉扶坐在窗下,對顧寒陌吩咐著什麼。


  「立刻領御林軍包圍驛館,將昆君玥嚴加看管,還有他手下的使臣一個也不能放過。同時封鎖京城四門排查可疑人員,一旦發現西昆的姦細立刻扣押。」


  「是。」


  顧寒陌提劍匆匆退出大殿,看到包太傅等人時只是一拱手,便急著朝宮外去了。


  眾臣上前,玉扶這才轉過頭,「諸位大人請坐,深更半夜倒驚擾了諸位大人休息。」


  包太傅道:「陛下,聽聞渭州城被襲擊了,您還要扣押西昆太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扶抬手示意諸位大人坐下說話,又道:「西昆派兵十萬襲我渭州,如今渭州城水深火熱,尚不知能不能保得住。顧大將軍已經領兵增援去了,希望還來得及。為防不測,昆君玥是一定要扣押的。」


  「十萬大軍?」


  天雲破眉頭一蹙,「看來西昆這次是來真的,當年他們遣嫁公主到東靈,趁東靈不備發動偷襲。難道他們這次他們故技重施,竟捨得拿昆君玥來做障眼法?那可是西昆的太子。」


  玉扶搖搖頭,「事情發生得突然,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調動的那十萬兵馬。不過西昆朝中的內亂比我們想象得都更加複雜,無論說昆帝還是昆吾傷想藉機除去昆君玥,朕都不覺得奇怪。」


  天雲破道:「倘若對方只是為了除去昆君玥,並非有意和我們北璃為敵呢?」


  眾臣皆是一驚,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


  玉扶細細思量片刻,「昆帝年紀漸老,身體大不如前,他對昆君玥一向很忌憚,所以培植昆吾傷來制約他。至於昆吾傷就更加忌憚昆君玥了,那可是一個在奪嫡之爭中害死十數個手足兄弟的人……這樣說來,倒不是不可能。」


  包太傅嘆了一口氣,「若是如此就不必派顧大將軍前去了,陛下新婚之夜卻要……唉。」


  玉扶知道他是關切自己,倒反過頭安慰他,「太傅不必嘆氣,新婚之夜又如何?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們還年輕,還有無數大好年華,豈能因為兒女私情耽誤了國家大事?何況……也是他主動請纓的,朕沒有拒絕。」


  眾臣聞言越發感慨,她不愧是北璃的女君,為了國事將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誤了。


  顧述白和她同心同德,才有一個主動請纓,一個沒有拒絕。


  實在叫人唏噓不已。


  玉扶笑了笑,看向天雲破,「國家有戰,則以戰事為第一要緊之務。渭州城的軍需、糧草和銀餉,還須太師統籌。」


  天雲破拱手領命,玉扶又看向陳景行,「立刻向西昆朝中發出質詢,請他們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並立刻停戰。若渭州城有損,我北璃將士有損,那朕先前允諾昆帝的話便不作數了。」


  她眸中閃過一絲冷色,「損我一城,我要他十城。損我一將,我要他陪葬!」


  這一夜,有人連夜策馬狂奔趕赴渭州,風如刀馬如電,不敢讓自己有片刻停歇,否則總忍不住想起她。


  今夜本是他們新婚之夜,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

  這一夜,有人在長生殿獨自對著紅艷的燈火,越看越傷神,索性披衣去了御書房,獨自對著渭州一帶的地圖研究。


  若不給自己找點事做,她總忍不住想起他。


  今夜本是他們新婚之夜,她本不該讓他在這個時候離開。


  可她到底還是應允了,他還是離開了,是她太自私了些,讓他剛從臨安的戰場趕回來,又要奔赴渭州的戰場。


  她站在燈下,偌大的御書房只有她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那張地圖,時不時在上頭圈點批註。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玉扶警惕地看過去,「誰?」


  卻見天雲破端著什麼東西從殿外走進來,用腳將殿門合上,看起來頗為滑稽。


  玉扶忍俊不禁,「你還沒出宮么?」


  「發生這麼大的事,我猜你今夜睡不著,索性來陪你。聽瑤藍說你今日都沒吃什麼東西,喏,嘗嘗!」


  天雲破把東西放在御案上,玉扶一看,是一壺熱騰騰的牛乳茶,甜香四溢,外有兩碟精緻的點心。


  其中一碟子是她最熟悉不過的蟹粉酥,這是她在東靈的時候最喜歡吃的點心。


  天雲破一面給她倒牛乳茶,一面道:「原是打算叫人溫一壺酒送來的,後來想想陛下酒品不好,還是不要喝酒了。雖開春了這天氣還有些冷,喝一碗熱騰騰的牛乳茶再好不過。」


  玉扶一手拈起蟹粉酥,一手接過他手裡的牛乳茶,「你說誰酒品不好?」


  「自然是陛下,難不成是我?」


  天雲破一副什麼都瞞不過他眼睛的樣子,玉扶見他匆匆趕進宮衣裳穿的並不厚實,隨手也給他倒了一碗牛乳茶。


  而後把自己的碗同他的碰了碰,「來,干!」


  自來只聽過喝酒乾杯的,不想如今喝牛乳茶也能幹碗了。


  天雲破眉梢一挑,倒沒說什麼,只端起牛乳茶喝了一口,暖氣頓時滲透五臟六腑。


  玉扶將蟹粉酥咬在嘴裡,騰出一隻手朝地圖上一指,「你看——」


  她再把嘴裡的蟹粉酥拿下來的時候,已經被啃走了一半,「這渭州北面靠近仙人谷,南面靠近竹關。西昆雖有十萬大軍也只能在正面攻敵,一旦靠近竹關自有東靈的顧家軍舊部阻擊,仙人谷那處就更不必說了。」


  「仙人谷?」


  天雲破不由好奇,「只知道仙人谷醫術和毒術了得,難道谷中還藏著百萬大軍不成?」


  玉扶笑了笑,「仙人谷雖沒有百萬大軍,可勝似百萬大軍。雖然谷中之人不會輕易出山,但要保證不讓西昆大軍通過夾擊渭州,卻是綽綽有餘。」


  天雲破點點頭,「若西昆十萬大軍無法形成夾擊之勢,其實十萬人真正可利用的也不過十之五六。如果昆將軍能應對得宜,支撐到顧述白去應該不成問題。」


  「我對羽揚有信心,可西昆這次畢竟是突襲,萬一她沒有準備……」


  玉扶的口氣遲疑了起來,萬一昆羽揚覺得昆君玥在京城,故而對西昆失去防備,那一戰的結果很有可能十分慘烈。


  她吐了一口氣,「哪怕渭州失守也不要緊,我只希望他們都能平安歸來。城失了可以十倍百倍再搶回來,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天雲破捧著茶的手頓了頓,慢慢放下,「陛下既然這麼擔心顧述白的安危,又何必派他去做這麼兇險的事?你若極力阻止,想來他也不會堅持要去。」


  「那我應該怎麼做,從此以後把他束縛在宮裡,不讓他再上戰場嗎?戰場變化莫測,誰也不能預料下一刻的危險。每一場仗都有可能流血犧牲,都有可能全軍覆沒。」


  玉扶聲音微沉,「我想很想讓他留下,可如果我束縛了他,讓他成為宮裡養尊處優的一個閑人,那對他是一種侮辱。不僅侮辱了他,也侮辱了父親和其他幾位兄長,更是侮辱了我自己。」


  「我只能放任他去,因為戰場才是他施展才華的天地,只有在那個地方,他才是我認識的大哥哥。也只有支持他,我才是他認識的玉扶。」


  所以今夜他們選擇各自放手,選擇天各一方,彼此心中焦灼卻沒有半分遲疑。


  天雲破微微一愣,不想玉扶對他們二人的感情看得如此透徹,能如此理智地放手給自己所愛之人天地——


  哪怕她貴為北璃女君,還要承受擔驚受怕的煎熬。


  這才是他們之間,旁人難以介入的愛情。


  玉扶大口咽下口中的點心,重新振作起來,忽然眼前一亮,「你看,一旦渭州城被破,這個地方是不是很適合突圍?」


  ------題外話------


  小手還沒牽就走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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