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 進攻嶺南(二更)
「好無聊啊……」
天氣越來越熱,眼看就到了夏日。
玉扶倒著躺在榻上,把雙腳翹到桌上,捧著一本已經翻閱數遍的史書百無聊賴。
瑤藍從殿外進來,玉扶早有吩咐不許旁人進殿,只留她一個伺候。
她看到玉扶兩隻白嫩的小腳丫翹在桌子上,抿嘴一笑,「怪不得陛下把旁人都支使出去了,原來如此。」
「瑤藍,我太無聊了,又不能出去玩。」
瑤藍有些訝異,「陛下平時不是看摺子就是見大臣,空閑的時候也會看看書,怎麼會無聊呢?」
她從來沒有從玉扶嘴裡聽到過無聊兩個字,總覺得這兩個字只有那種胸大無腦的閨閣小姐才會說。
玉扶嘆了一口氣,「朝中換血,加上新封為太保的張九闕辦事十分得力,一切都好。兵部又有四哥和六哥,就連歐陽將軍對陣的起義軍近來也十分安靜,你說我還有什麼事好乾?」
她指了指御案上為數不多的摺子,「唉,政通人和也很寂寞呀……」
瑤藍噗嗤一聲笑出來。
感情玉扶就是想自誇她治國有方,政通人和無事可辦?
她有些想不明白。
玉扶方才說的那些事的確件件順利,可最關鍵的問題在西昆,還遲遲沒有解決,玉扶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就像她當初對顧懷疆說的,當做沒有發生。
她好像就是這麼做的。
玉扶百無聊賴地翻了一個身,雙手撐著自己的臉頰,「要不派人去西昆吧。」
瑤藍一喜,卻聽玉扶道:「派人去把昆吾傷接來,他如今已經把整個西昆都獻給我北璃了,來京城拜見我也是應該的。」
瑤藍瞬間泄氣,「你怎麼還有心思管他啊……」
玉扶輕哼一聲,「我是沒心思管他,可他自從失了西昆之後好像很空閑,很有心思管我。不如我把他弄到京城來跟昆君玥放在一起,讓他們兄弟倆天天互掐,看看誰會贏?」
瑤藍的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
「聽說西昆太子在驛館待得快要瘋了,如果這個時候把昆吾傷送進去,他不被撕碎了才怪!」
就算昆君玥不為他奪取皇位而撕碎他,也會為他拱手將西昆大好河山送出去而撕碎他。
玉扶冷笑,「他活該。昆君玥不撕碎他,我遲早也要撕碎他。」
瑤藍待要開口,忽聽外頭傳來通報之聲,「陛下,歐陽將軍派人傳回軍報,請陛下預覽。」
「正愁無聊呢,這不就來了?」
玉扶從榻上起身,輕撫鬢髮,再開口嗓音從少女嬌憨轉而低沉,「讓他進來。」
「回稟陛下,得到陛下派去的援軍之後,歐陽將軍將他麾下大軍主力全部調往前線開戰。起義軍節節敗退,現在已經退到嶺南了!」
「這是喜事。」
玉扶笑得矜持,手裡捧著歐陽將軍傳回的軍報,一目十行,「嶺南號稱十萬大山,最是易守難攻之地。殷朔帶著起義軍從嶺南打響第一戰,如今又龜縮回嶺南,可謂時也命也。朕會記住他的功勞,待大軍回朝重重有賞。」
士兵抱拳跪地,「歐陽將軍讓屬下當面求問陛下,以如今起義軍的形勢,陛下欲大軍進攻嶺南斬草除根,還是暫時退回據守北境?」
若揮軍南下斬草除根,損耗的兵力物力更大,戰線也拉得更長,糧草供應等很容易產生問題。
進攻,意味著一場冒險。
可這場冒險的彩頭十分吸引人,徹底剷除起義軍,攻下嶺南,這對穩定九州大陸的局勢有決定性作用。
玉扶端坐長生殿中,手裡捧著這薄薄的一封軍報,一時要做決定沒有那麼容易。
瑤藍輕聲提醒道:「陛下,這件事是否要請太師、太傅、太保三公進宮商議,再來決斷?」
玉扶思忖片刻,搖了搖頭。
「朕在東靈生活了那麼多年,了解東靈的地形、風土人情,都不敢隨意決斷。何況是太傅他們呢?他們對前線戰場的情況比朕更加不了解,如何能為歐陽將軍拿主意?」
她漸漸懂得一個道理,在國家安穩的和平時期,戰場上的事無法依賴這些文官做決定,他們更加看重的是朝廷的安穩而不能體會前線作戰之人的危難。
從前北璃內亂,朝中吏治混亂文武大臣共同進退,這種弊病並未顯現。如今北璃政通人和,戰場在東靈和西昆,這種弊病就越來越明顯了。
這也是她近來對包太傅等減少許多依賴的原因。
她思忖片刻道:「告訴歐陽將軍,東靈的戰場由他全權主持,是繼續進攻嶺南還是就此退守朕都相信他的決定。朕會在後方為他安排好一應糧草、軍需供應,缺什麼就派人回來要。若他選擇退守,朕就提前擺好慶功宴等他。」
站在地上的士兵沒忍住紅了眼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屬下替歐陽將軍,替前線將士謝陛下隆恩!」
玉扶擺擺手朝瑤藍道:「讓翰林院擬旨,茲事體大,光憑口諭做不得數。」
瑤藍點點頭,帶著那士兵朝殿外走去。
嶺南,天晴。
才五月日頭便十分灼人了,起義軍退守山中一座荒鎮,他們來的時候這裡空無人煙如同死城。
日頭下疲憊怠懶的士兵行屍走肉一樣穿行,有的躺在路邊樹蔭底下打盹,有的坐在牆根後頭喝水。
因為天氣炎熱,他們衣衫不整,挺拔的軍服皺巴巴、髒兮兮,看起來比種地的莊稼漢子更加邋遢,全然沒有軍人的英姿。
不多時,一小隊衣著整齊的士兵經過,惹得樹下牆根的人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嗤笑。
這一小隊是他們頭領殷公子的直系下屬,也只有他們,大熱天的還穿那麼多,走路那麼直。
——還真把自己當軍人了不成?
「像什麼樣子?已經是正兒八經的軍人了,還當自己是蹲在田壟里摳腳的莊稼漢子么?」
有人低聲說著,筆挺的身姿卻不自覺塌了下來。
為首的是殷朔的屬下,他朝身後看了一眼,沒有多話,「把這筐荔枝送到大公子那裡去。」
「是。」
嶺南盛產荔枝,這是剛摘下來最新鮮的一撥。
他們在山上看到有一大片荔枝林,隨手摘了幾個嘗嘗發現味道甚甜,想來是本地的農戶住的。
自從起義之後農戶都逃散成了流民,荔枝林也荒廢無主,他們索性摘下來自己吃,又挑了一筐最好的給殷朔送去。
幾個士兵把荔枝筐放在廊下便退了出去,下屬站在門外,沒聽見房裡有動靜。
其實這個宅子他們從前是住過的,殷朔住的就是這間屋子,原本是這家待嫁的小姐住的。
他還記得當時軍中士兵對那個小姐不軌,小姐為免受辱索性把自己獻給殷朔,殷朔卻毫不領情。
後來,那個小姐死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後背發寒,不知道這樣一間不吉利的屋子,殷朔為何偏要住著。
住就住吧,還希望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裡頭。
「大公子?」
他抬手輕敲了兩下房門,沒有動靜。
「大公子,是屬下。」
這回有了些動靜,下屬待要推門,忽然覺得裡頭的動靜不對。
像是有人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神婆或道士裝神弄鬼的顫抖,又像是……夢中的囈語。
是了,殷朔又在夢囈。
他近來夢囈越發嚴重,無論是夜裡還是白日都會發作,甚至有士兵看到他三更半夜像鬼魅一眼閉著眼睛出來,很快又自己回到屋子裡。
軍中許多人聽到過他的夢囈,他夢中有時喊著玉扶,更多的時候喊著丹陽。
前者是北璃女君的名字,後者是他結髮妻子的名字。
下屬把耳朵貼在窗子上,細聽他在說些什麼,便聽得殷朔的嗓音有些尖利,帶著恐懼和不安,「丹陽,我不去,我不想死!」
他似乎做了什麼噩夢,忽然又是大口大口的喘氣聲,還有床板咯吱咯吱的響聲,下屬知道他醒來了,這才朝里走去。
「公子,你又做噩夢了嗎?」
殷朔臉色慘白,額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什麼事?」
若不是聽到他在夢中絕望的呼喊,很難將眼前這個一臉冷漠肅然的人和方才所見所聞搭上。他總是把自己封閉著,不接受任何人的關心。
下屬拱手道:「大夫說公子的病是積鬱成疾,是心病,一定要心情開朗。屬下私心想著,不如給公子換一個更加開闊的院子吧?」
「不必,這裡很好。」
殷朔並不介意這裡死過一個人,甚至是因他而死的人。
下屬為難道:「我們在山上看到荔枝林,荔枝很新鮮,便摘了一些送來給大公子嘗嘗。您吃些新鮮水果,對病情有好處。」
「不要相信什麼積鬱成疾,我根本就沒有病。」
殷朔這才起身,看到廊下擺著新鮮的荔枝筐,還帶著水汽,紅綠相間的顏色十分清甜可愛。
他白著臉看向自己的下屬,眼裡布滿了紅血絲,「有這個閑心做這些,不如加強防衛,小心歐陽騏的大軍攻入十萬大山。」
下屬飛快抬頭看他一眼,清瘦的臉顴骨突出,面色慘白,眼底血紅……
形如枯骨,狀似鬼魅。
他都病成這樣了還堅稱自己沒病,無論旁人怎麼說他也不相信。
下屬咬著牙道:「是,公子。屬下還是覺得公子應該換一個院子,這屋裡陰氣重,公子不覺得嗎?從前這家小姐,好像就是死在這裡的……」
「這家小姐嗎?」
殷朔無聲一笑,笑意可怖,「不用擔心,她方才還和我說話了,怪我為什麼不收了她。」
下屬的背脊寒毛炸開,看到殷朔面上那個瘮人的笑容,總覺得屋裡的某個陰暗角落躲著陰魂。
他下意識四處看了看,殷朔卻混不在意地重新躺下,「我困了,你出去吧。」
一日總共十二個時辰,他幾乎有十個時辰都在睡著,軍中的事務他不管,外圍的防禦他也不管。
歐陽騏的大軍隨時都有可能打來,他什麼都不管,只是重複在夢中生活。
下屬愣了愣,終於退出屋子,將房門帶上。
他終於意識到,起義軍已經走到末路了,他們的生命就像夏天荔枝樹上的蟬一樣——
短暫,平庸,無人問津……
歐陽騏得到玉扶的回話大受鼓舞,決定一舉進攻嶺南。
和玉扶的擔憂有所不同,他擔心的不是嶺南十萬大山的地形,而是擔心大軍一舉朝嶺南進發的時候,背後會受到襲擊。
他擔心的是東靈朝廷,擔心那個昏庸懦弱的寧承治,又會做出像上一次拒絕提供糧草之類的事。
一旦他的擔憂成真,他和他的大軍便會腹背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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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歐陽將軍要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