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救風塵
大理寺、張九闕和顧述白,三管齊下,吏部的動作最快。
張九闕本就為官清正,吏部在他的帶領下一向風氣極佳,即便這次出了事也就個別人員,不影響吏部整體的運作。
犯事的是兩個主事,連侍郎級別的都沒有,怪不得也只能運作運作那些沒有實權的中低級官位。
「臣已經查探清楚了,這兩人和戶部的薛璧是在風月場所認識的。京中有名的往返鄉是薛璧勾結朝臣的老窩,他們兩為薛璧運作官職調動,薛璧每次會分三成利給他們。」
三成利。
玉扶想了想道:「就以一次五萬兩來計算,三成就是一萬五千兩,抵得上他們一年的俸祿了。怪不得他們願意鋌而走險做這等殺頭的事,實在是利欲熏心。」
連吏部兩個小小主事都能分到這麼多的利,玉扶越發擔心戶部的人都被薛璧引誘,一個不剩。
張九闕拱手道:「吏部出了這樣的人,都是臣失職,還請陛下降罪!」
玉扶擺手道:「太保此番查明真相有功,對自己的下屬毫無偏私,朕很高興。朕不會牽連你,但這兩個人必須嚴懲。讓大理寺將他們的罪行樁樁件件查清楚,而後該怎麼處置怎麼處置,不得輕饒!」
這已經是玉扶不知第幾次表示不能輕饒此次貪污受賄案的犯案人員了,張九闕心中有數,「只怕逃不了抄家,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玉扶登基后還未在朝中行過如此重法,心中閃過一剎那的猶豫,很快又被她甩開。
她是年輕的君王,還是女子,若不在事情發生的最初以嚴刑重法鎮壓,日後朝中還有誰會服她?!
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依法行事便是,不必再來報朕了。」
她只留下這麼一句,張九闕心中有數,退出了御書房。
緊接著是大理寺。
「回陛下,戶部所有人員都已調查清楚,這是名冊,請陛下預覽。」
大理寺卿鄭道呈上名冊,玉扶看了看,首當其衝的名字便是薛璧。
而後是戶部的幾位侍郎,如她所料,沒有一個倖免的。再往下是戶部幾位員外郎,包括去歲科舉的幾位安排在戶部的進士,幾乎全軍覆沒。
她不自覺蹙起眉頭,頗為嚴厲地看著下首的鄭道,「告訴朕還有誰倖免便是。」
鄭道拱手:「回陛下,還有一位員外郎薛柔,是個女子。」
玉扶眉梢微挑,強打起精神道:「這位員外郎也姓薛?她和薛璧是何關係?」
鄭道有些尷尬道:「薛柔和薛璧是異母的兄妹,薛璧是嫡出,薛柔是庶出。二人雖是一家子兄妹,可薛柔一向看不慣薛璧貪污的行徑。其實很早之前薛柔就將薛璧貪污的事情揭發出來過,可陛下登基后沒有處置薛璧,她只好作罷。」
妹妹舉報兄長貪污,這件事倒新奇。
玉扶道:「照你這麼說,這個薛柔很是有鋼骨,這樣的人才朕為何從前從未聽聞過她的名字?」
「陛下,戶部是薛璧當家,薛柔雖是他妹妹卻不和他一心,薛璧能不極力打壓么?這薛柔今年已經三十八年紀了,十分固執,為了在朝中為官連孩子都不肯生。她的丈夫五年前受不了了與她和離,可有薛璧在,她至今也只能是個員外郎。」
玉扶點點頭,「聽起來她和薛璧之間不是尋常人家的嫡庶之爭,她是真的有些骨氣。這樣吧,查封薛璧府宅的時候注意一點,不要牽扯到薛柔。朕會另找時間見她一面,看看她能不能勝任戶部的位置。」
鄭道拱手告辭,「是,臣謹遵陛下吩咐。」
薛府。
一隊精幹士兵迅速衝進府中,同時在宅邸院牆外形成包圍。
府中響起女眷的驚叫和哀呼,下人奔走傳信驚恐不迭,薛璧已經被關進大理寺,府中無人主事亂成一團。
「成何體統?別叫外人看了我薛家笑話!」
一個披金戴銀的老婦人手持沉重的拐杖,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從上房走出來,一身誥命老封君的做派。
奔走驚恐的下人總算安靜了些,被老婦的威嚴震懾不敢亂動。
大理寺卿鄭道從院外走進來,上前朝老婦拱拱手,「薛老夫人,下官奉聖上旨意查封薛府。您的兒子薛璧已經被革了朝職關押在大理寺侯審,請老夫人帶著府中女眷退避到後院去吧。」
老婦人正是薛璧的母親,薛家的老夫人,是朝廷二品誥命。
她一生既享受了自己丈夫帶來的權力和榮耀,也享受了兒子的貪污帶來的奢侈享受,從未受過一絲一毫的氣,對著客客氣氣的鄭道自然沒有半點好臉。
「哼,老身是朝廷二品誥命夫人,你豈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鄭道一愣,他奉旨來查抄薛府,又恭恭敬敬地同薛老夫人說話,怎麼成了他放肆了?
更何況他也是堂堂正二品大員,論官階品級絲毫不輸薛老夫人,不過是出於對長者的敬重才客客氣氣同她說話。
既然這老夫人如此難纏,他也不必客氣了。
鄭道放下拱起的手,挺直脊背,「本官奉陛下旨意來查抄薛府,老夫人若不肯行方便硬要阻攔,受辱的是您自己。再好意勸告老夫人一句,您的兒子犯下貪污受賄的大罪,勾結吏部官員買官賣官,您以為自己的二品誥命還保得住么?」
「你!」
薛老夫人彷彿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拄著沉重拐杖的手微微顫抖。
後院里走出來兩個婦人,中年婦人攙扶著一位年老的婦人,看兩人相似的相貌便知是母女。
二人打扮得十分樸素,和薛老夫人滿身珠翠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鄭道看到中年婦人,想到在御書房陛下的吩咐,便上前朝中年婦人致意,婦人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禮,「鄭大人有禮了。」
「薛大人有禮。」
鄭道的對薛柔態度客氣,薛柔微微錯愕,薛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頓時凌厲。
薛柔不是她所出,而是府中妾室生的女兒,雖在戶部任職也只是個小小的員外郎,鄭道對她無禮卻對薛柔如此客氣,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然而鄭道不僅對薛柔還了禮,還對薛柔身旁的老婦致意,「這位就是薛大人的生母吧?老夫人有禮了。」
老婦忙福身還禮不迭,「不敢當,大人折煞老身了。」
這個家只要還有薛老夫人在,她這個妾室就永遠沒有被稱為老夫人的日子。
薛老夫人聲音尖利,「薛柔!枉你也在朝中做個小官,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咱們薛家被抄家,看著你哥哥出事么?!你也不想想你被男人休了,是薛家收留了你!」
任何一個女子當著眾人的面被如此羞辱,都不會忍得下去。
薛柔卻平靜地應對薛老夫人的怒火,這些年她聽這些辱罵已經習慣了,一點也不覺得委屈,「是,老夫人收留了我,我自然感激。不過兄長出事是因為貪污受賄,此案陛下極其重視。如老夫人所言,我在朝中只是個小官,有心無力。」
薛老夫人被她用自己的話堵回來,頓時氣得張口結舌。
薛柔雖是被休棄的庶女,到底是朝中官員,薛老夫人奈何不得她,便拿她的生母做閥子。
「賤婢!還不好好管教管教你的逆女!」
薛老夫人直指薛柔的生母,老婦瑟縮著,薛柔忙上前一步擋在自己的生母面前。
這場面連鄭道都看不下去了。
世家大族的妾室到了這個年紀,多多少少有點體面,何況老婦還誕育了薛柔,是堂堂正正的朝中官員,豈容薛老夫人隨意辱罵賤婢二字?
他終於明白薛柔和薛璧作為兄妹,為什麼會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看他們的母親就知道了。
兩個年貌相當的老婦,一個囂張跋扈,一個溫柔恭順,作為他們的孩子自然不一樣。
鄭道順手便賣了薛柔一個人情,「好了,本官是來抄家的,不是來聽你們家裡吵架的。薛大人,你和令堂的住處在哪裡?」
薛柔忙道:「就是後頭的小院,裡面是我和母親還有兩個小丫鬟和幾個老媽子,別的一應都沒有了。」
鄭道點點頭,「約束好你們的下人,除了伺候你們的下人外,薛府其餘的下人都必須封禁起來,不得隨意走動和外出。」
薛柔感激不盡,「多謝鄭大人體恤!」
她出來就是想和鄭道解釋,不期盼薛璧的事情不連累她,至少能為自己的生母求求情,別讓她一把年紀受抄家的驚嚇。不想她還沒開口,鄭道已主動將她和她的生母與薛家分割開了。
鄭道笑了笑,心道不出意外薛柔日後在戶部的作為必定不小,他不過是提早賣個人情罷了,又朝天上拱拱手,「是陛下聖裁,你要謝就謝陛下吧!」
說罷大手一揮,「來人,將薛府的人員都羈押在後院,一應財物全部查抄不得有誤!」
「你敢!」
薛老夫人見鄭道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只顧著向薛柔賣好,氣得把拐杖連連叩地,「我薛家的財物不全都是我兒子弄來的,也有我自己的嫁妝和先夫留下的東西,你們憑什麼全部查抄?混賬東西!」
鄭道的表情頓時難看起來。
他身為朝廷二品大員,被一個犯官的家眷如此辱罵,心頭怒火熊熊燃起。
薛柔護著自己的生母朝後退了幾步,免遭殃及,同時口中輕聲道:「都到這個時候了,老夫人還心疼錢財。她若態度好一些,鄭大人或許還會看在早逝的父親面上不羈押她。」
「什麼?老夫人也會被羈押么?」
薛柔的生母一聽這話站不住了,她身為妾室被薛老夫人打壓了這麼多年,骨子裡的柔善卻沒有絲毫惡變。
她忙站出來朝薛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就別說了,快和鄭大人道個歉吧!大人也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針對我們薛府的。」
這才是人話。
鄭道的表情緩和了些,薛老夫人卻一點不領情,「賤婢!你還敢指使我?來人,給我掌嘴!」
她身後的丫鬟婆子下意識上前一步,看到薛柔的眼神又退了回來,不敢再動。
薛璧壞了事,眼下薛家只有薛柔還有些身份,在朝中說得上話,誰敢打她的生母?
鄭道徹底不耐煩了,「來人啊,把薛老夫人也押起來,關到屋裡不許她出門!」
薛老夫人還要罵人,鄭道立刻道:「誰再敢嘰嘰歪歪阻攔本官辦公務,一律堵起嘴來不許吃飯!」
這下徹底安靜了。
……
「太好了!早知道有一個薛柔,去年就該把薛璧辦了!」
玉扶還沒見過薛柔,只看了一封她連夜寫就的戶部整改方案,便對她讚不絕口。
有心想見見她,可薛府被抄家后情況不妙,薛柔正忙著找宅子帶自己的生母搬出去住。玉扶體恤她對母親的一番孝心,沒有要求她儘快回朝。
有這份改革方案,這樣的人才,遲幾日回來也無妨,她等得起。
玉扶歡喜不已,待要找個人分享,才發現一整日沒看到顧述白。
奇怪,近來軍中無事,他不在宮裡去哪兒了呢?
「瑤藍,大哥哥哪兒去了?」
瑤藍摸摸鼻子,一臉心虛的表情。
玉扶頓覺不對勁,「到底去哪兒了?你們瞞著我做什麼呢?」
「不是我不是我!」
瑤藍兩隻手狂擺,「跟我沒關係,我也是剛剛才打聽到的!我告訴陛下,陛下千萬別生氣!」
玉扶眉梢一挑,「說來聽聽。」
瑤藍湊到她耳邊嘰嘰咕咕一陣,玉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什麼?你確定么?」
「確定。」
瑤藍很肯定地道:「奴婢方才見著黎家小姐了,她燉了甜湯來送給三公子和黎副統領。可是三公子和黎副統領都不在宮裡,黎家小姐著急,以為他們兩出了什麼事。有個士兵就告訴她,三公子和黎副統領被大公子帶到宮外的一個地方去了。」
玉扶道:「什麼地方?」
瑤藍道:「對啊,黎家小姐就是這麼問的。然後士兵的臉色……」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看到的那個臉色,「有點尷尬,有點曖昧,還有點猥瑣……最後說這種地方不適合告訴黎小姐。黎小姐還要追問,士兵就說了往返鄉。」
這個名字聽起來好耳熟。
玉扶腦中搜索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我記得了,聽說這個往返鄉是京城有名的風月場所,是薛璧勾結朝臣的一個窩點。你是說,大哥哥他們去風月場所了?」
這還了得。
瑤藍下意識摸摸鼻子,「反正奴婢聽到的就是這樣,真的假的還不好說。」
她心裡清楚這事八九不離十,否則顧述白怎麼不聲不響就出宮了,連自己去哪都沒交代一聲?
自然是不方便交代的地方,他才不交代……
玉扶一拍桌子,「身為君王最忌諱高坐廟堂指點江山,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時常親近百姓,才能知道百姓的需求,更好地為他們謀福祉。」
瑤藍呆了呆,很快明白了玉扶的話,「陛下的意思是……咱們要出宮去親近親近百姓?」
玉扶一臉正經,「對,快點收拾收拾,即刻就出宮。風月場所的女子也是百姓之一,你還記得在東靈時我救的那兩個臨安城外的暗娼么?後來她們不是成了玉膳樓的頂樑柱,做得極好。可見若有人拯救她們,她們未必只能做風塵女子。」
所以玉扶這是又要去拯救風塵女子了?
瑤藍不禁歪頭道:「那大公子他們去做什麼呢?難道他們和陛下一樣,也想去解救那些風塵中人?」
「哼。」
玉扶冷哼一聲,「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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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注意看章節複製錯了,已經訂閱的刷新一下應該能看到,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