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一劍黑天
魏無雙再如何,終須是個女子。
女子,就難免落得「婦人之仁」的俗套。
所以她皺眉,她猶豫不決。
那時候她不過五歲……
五歲的小女孩,能逃出生天,記憶裡頭,不過是害怕、瑟瑟發抖,破廟,殘破佛像,那倒下的老和尚,以及魏家那些鷹隼的陰鷙目光……
殺了這位大伯,父親也不能復活,冤冤相報何時了,況且在她的記憶中,父親是個儒雅的君子,若是還活著,想必也不希望她變得這般殺伐果斷,手刃親人。
血海深仇,當然是遠遠談不上,區別在於人,在於不同的經歷。
至少魏無雙而言,只想好好回到北瀾,去父親的「劍升閣」看看,如果還存在的話……
哪裡有父親的佛經經書,有小時候她常玩的鞦韆,有古松,有翠竹,有葉兒被風吹起的沙沙聲。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深埋心中的美好記憶,而血,往往會打破這種美好。
她只想祭拜緬懷,不想再見到親人的血,哪怕這所謂的親人,正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等等二字,卻不是她所說,而是莫滄海。
莫滄海固然害怕,但卻是建立在單打獨鬥層面,他仍是不甘。
國師之位,無上榮威,卻也是一把枷鎖,若是就此任由此少年謫仙離去,往後雷宗也好,他莫滄海也罷,即便國師之位仍在,卻免不了旁人的指指點點。
指指點點,在莫滄海這般人物看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那邊廂,黎天目光一動,不過是瞥了一眼那斷臂趙胤,已然踏出一步。
踏出一步,有時候往往是代表了人的態度,戰!
他雖是外來者,卻是在困境之時,被北瀾某大族相救,也因此成了這個家族的門客,而這個家族,恰恰是趙胤的母後娘家。
莫滄海雖沒明說,黎天卻是不糊塗,當然明白莫滄海想做說什麼。
又有人踏出人群,腰間的酒紅色葫蘆,顫動跡象已經緩和下來,赫然是那位南鳳仙朝的文脈齊夫子。
「滄海,你想拿仙隱億萬人的性命當賭注?!」李守一愕然,蒼白面色,微微漲紅,目光慍怒。
他當然明白雷宗這位大天師的想法,聯手!
「李兄,此言差矣!殿下乃北瀾儲君,如今被他斷一臂,我等幾人,受仙朝恩澤,才能心無旁騖修至如今的修為,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往後你我如何面對玄王,如何面對殿下,如何面對北玄仙朝億萬百姓?!」
此人似已決斷,眼中敬畏神色也是淡了下去,因為黎天踏出的那一步,足以讓他更具底氣。
那文脈齊夫子微微點頭,顯然莫滄海此話,也是戳中了他的內心。
某種層面上,這齊夫子的境遇,跟莫滄海相差無幾,同樣是南鳳仙朝國師般的存在,雖說南鳳公主並無傷損,可正如莫滄海所說,若是他就此罷手,南鳳仙朝君主以及億萬南鳳黎民蒼生,又該如何看待於他?!
答案顯而易見!
不管他願不願意,他也好,莫滄海也好,到了這個位置,面對這種局面,似乎就是成了一個死局,唯一有希望破開此局的,只能是聯手。
雖說聯手一舉,也是會遭人詬病,可總比這般敬畏臣服要來的「好看」!
這便是「枷鎖」,萬般道理又如何,文脈氣息渾厚無匹又如何,這齊夫子,終究是看不透……
「李兄,你我向來不對付,且今日見你出手,我莫滄海自認要遜色幾分,若是你執意旁觀,我也不勉強,黎兄、齊兄,你倆的意思呢?」
大地仍是震顫,卻已是勢竭,帝體八脈離體,本就消耗氣息,許雲不可能任由那尊元神一直現世。
天地之間,似乎蕭瑟了下來。
狂暴之後,往往是「落拓」,落拓之後呢,沒人知道,許雲也不清楚,但他內心正視了幾分。
莫滄海如何煽動蠱惑,他不在意,戰便是,只不過若是這仙隱最強幾人聯手,的確是有些棘手,即便是他許青穹,也不可否認這一點。
唯一的變數,是那位布衣老者。
而事實上,這布衣老者,修為實力,的確是在其餘三人之上,若是四人聯手,必然是一場苦戰,不會那麼輕鬆。
布衣老者目光艾艾,眉頭皺成了溝壑,似乎是默認了莫滄海的這席話。
腰間掛著酒紅色葫蘆的夫子,踏步而出,「嗆」的一聲,劍聲已嘯,卻不見劍影。
文劍!
大地陸沉之勢已止,那尊遠古戰神巨影緩緩消散,不知是因劍聲起而散,還是少年收勢。
「閣下好修為,齊某自認不如,可齊某乃文脈修士,見不得『無道』之輩猖狂!閣下能斬北玄仙朝殿下一臂,也有可能憑己之好,傷我朝公主,齊某身為南鳳修士,當與莫兄同仇敵愾!」
話落,莫滄海拳頭一攥,目露欣意。
憑他的判斷,哪怕只有他與這南鳳齊夫子聯手,也有機會斬李守一,而若是再加上一個黎天,這少年謫仙,只要不入築基一境,定難全身而退。
不是全身而退,在莫滄海眼中,已經是勝利!
只要辦到這一點,北玄南鳳仙朝也不是吃素的,即便是此子逃逸出仙隱大陸,也定然會在此子恢復之前,將其斬殺!
形勢,驟變!
莫滄海已經不再留意李守一,而是看向黎天。
「黎兄,在下知道你的根不在仙隱,但受人恩澤理當回報這個道理,即便是在黎兄你之『故鄉』,想必也是認這個道理…我等恭迎而來,即便李兄言語有所失妥,也不應致使殿下斷臂,實乃北玄之殤,仙隱之辱,我輩修士,何曾懼過『無道』之狂徒?!哪怕是謫仙又如何,我等幾人,在其它修士眼中,何嘗不是具謫仙之威?!」
黎天目光閃爍。
目光望去,卻見那仙朝殿下緊要雙唇,眼中滿是期待和隱忍。
斷臂可接回,身為北玄仙朝儲君受此大辱,該如何挽回呢?
答案不言而喻!
「殿下,欠你母后家族的人情,今日我還了便是!」
黎天目光一灼,決然開口,那頭,仙朝殿下點頭,目光熾熱。
澤城萬眾惶惶不敢吱聲,若是可以,已經沒多少人敢再看這個熱鬧。
人群之中的鐵牛,早已是嘴巴張大了不知多少次,塞得進一個大碗。
他又怎會想到,魏姑娘想要救的那個未婚夫君,竟是這般人物……
莫滄海,齊夫子,莫說斬龍城澤城,就是在整個仙隱大陸,都是無數修鍊者崇尚修真一道者心目中的仙神人物,更不用說是他這種連門檻都還沒邁入之輩。
更不用說黎天和李守一,這倆人,根本就是仙隱大陸神祗般的存在,大有比肩乃至超過仙朝君主之威,只不過沒人會明目張胆說出來罷了。
而這四人,眼下竟然有三人要聯手,只是為了那少年……
若不是親眼目睹,就是打死,鐵牛都不會相信這一切,偏偏這一切就在他眼皮底下發生了。
「此子當誅!」
有人爆喝一聲,眨眼之間起身,匆匆朝仙朝殿下那頭虹射而去。
赫然是魏九星。
變臉如翻書,此人是個聰明人,方才那般跪地求饒,不過是權衡之計,威壓之下,如喪家之犬,卻絲毫感受不到生機,此刻一見形勢驟變,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這般回應。
他本身就是修真者,境界不低,速度更是不慢,可在許雲眼裡,卻是跟慢動作一般。
許雲心中搖頭,魏無雙終究是魏無雙,不過是長得跟魏機相像罷了,不說實力修為,根本無半點魏機那般殺伐果斷,倒是顯得婦人之仁了。
魏九星虹射,去勢如電,風起,一道劍氣鎖定而去,如驚天擎電,快到無法想象。
彈指間,一道血線噴射,有人墜落,身首分離!
飲不完的離人酒,割不盡的小人頭!
魏九星做夢也沒想到,本來因為魏無雙的慈仁,他尚且有一絲生機,此刻卻是人頭落地。
北瀾仙朝重臣,五大家族之一魏家的家主,人中龍鳳般的存在,說殺就殺了!
少年手中無劍,心中呢?
「我這一生征戰無數,劍下之魂累累,真正想殺的,不過三種人,仇人、小人!」
李守一皺眉,問道:「還有一種呢?」
少年抬眉,道:「不知死活的人!」
莫滄海和齊夫子已經踏來,那黎天后一步,儼然呈現聯手圍殺之勢。
天地一片蕭瑟,三位堪稱仙隱大陸謫仙級別的人物,已經蓄勢。
更不用說還有無痕和楚孤等驚蟄人物,隨時有可能加進戰鬥,且還有一個心思不甚明朗的李守一。
便是許雲自身,也不敢說穩操勝券,但他曾說過若是盡全力,可橫推仙隱大陸,也絕不是妄言,只不過代價會很大。
就好比你取他人性命,自己剩半條命,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冒這個風險。
可此刻,他似乎別無選擇。
他只是淡淡開口,卻是連看都不看莫滄海等三人一眼,而是看向李守一。
「你呢?」
這話,李守一當然聽得明白。
「仙友,何出此言?」
聽明白,不代表李閣老琢磨明白。
他本是在搖擺之中,並未確定與其餘三人聯手,儘管他也知道,四人聯手,風度有損,但把握自然是會更大。
「你若是不聯手,我只殺他三人,你若是聯手,我將血洗仙隱,屠城!」
眾人驚凝,愕然,震怖,自然也有不信者,莫滄海、齊夫子以及那黎天。
三人聯手,可傷築基初階修士,這是他們不用說出口,卻無比篤定的一點。
李守一心中一震,不知為何,放眼望向木轎那頭,看到的,似乎是一片荒涼……
他將信將疑。
少年輕笑,自然是看穿了此布衣老者的心思。
風起。
劍氣如虹,劃破天際,甚至連氣息如何綻放,如何出劍,都無幾人可的清楚。
天卻是黑了。
萬古、如夜!
如夜一劍之後,則是斬仙!
澤城百里方圓,漆黑一片,天光照不進。
劍呢?
劍如虹,如匹練,濃郁純粹到極致!
劍法本是仙武宗高階劍法,用劍之人,又是他許青穹……
天起異象,若是有人能適應光線,便能看到少年面色浮現一絲蒼白,畢竟是如夜一劍,真元難免消耗不少。
驚呼聲不可抑制,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無端端的,白晝怎會成了黑夜。
「夜幕」卻是在萬眾驚呼之中,驟散,一片片震怖悚然僵硬的面色中,那少年負手而立。
「接下來這一劍,若出,殺三人亦或是血洗貴地,你且自行考慮。」
少年淡淡開口,這話,當然是朝李守一所說。
轟隆隆!
莫滄海三人面色皆是微僵,仍是蓄勢,似乎沒了一開始的決絕。
巨輪轍壓虛空的聲音,卻是決絕無比。
一轉!
兩轉!
……
七轉!
仙輪七轉!
薄如蟬翼的劍,已然在少年之手,每一絲劍氣逸散,都是仙開九境巔峰之氣息。
他的目光清冷,劍,更冷!
莫滄海後退一步,齊夫子如斯,黎天后退半步。
劍未出,氣息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