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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願許一路相隨

  任朝陶最終還是不曾前去赴宴,雖說她十分好奇上一次匆匆一瞥,還未能完全了解的薰迭究竟是為何令步忘歸念念不忘,但卻因著種種顧慮,終究未能成行。


  龍途剛剛到達任安的第二天,任朝陶便與公孫舜決定出發,此次出行,雖是奉命巡查,但任朝陶除卻帶著明黛他們隨行外,並未帶上多餘侍衛。隻因著離京任職本是常態,若因著公主身份便大肆招攬侍衛,未免太過張揚些。


  因此這一路行來,因著並無旁人煩擾,幾人相談甚歡,好不愜意。仿佛不過是三兩好友出行避暑遊玩而已。


  “這一路行來,你一直愁容不展,莫不是害怕見了朝昳依舊被她拒之前千裏之外?”


  又一次經過涼州,任朝陶本是約了公孫舜上房頂約酒,卻不料剛剛翻身()而上,卻見已有一人坐在了房簷旁。龍途的手枕在腦後,抬眼看著夜空中的星星,在聽見任朝陶的問話後,不由苦笑了一聲道:“你都聽淑妃娘娘講了?”


  在任朝陶出征之前,她終於勸說著任朝昳鼓起了勇氣來見他,龍途原本十分雀躍,卻不料朝昳竟是想要與他解除婚約。


  “便因著這臉上的傷疤,你便要與我解除婚約?”


  龍途不敢置信地看向任朝昳,淑妃專程為他們二人騰空了這間屋子,就是想要他們好好聊聊。他想著她逃避了這許久,終於能夠出來讓他看上一眼,該是好消息才是。卻不料她脫口而出的話,隻叫他覺得仿若晴天霹靂。


  “沒錯。”


  任朝昳的半張臉都隱藏在麵紗之中,她微微垂下眼,聲音雖輕,卻是十分堅定。


  龍途很了解她的個性,心知她雖然平素看上去是個單純嬌俏的小姑娘,但心中卻並非全然無知無覺。


  她向他說起過很多事,說起小時候對朝陶的羨慕,雖然也有努力地去學習那些紛繁複雜的政論,無奈實在沒有天賦,最後卻隻能甘拜下風。但她卻並不嫉妒朝陶,相反,覺得皇姐是這深宮之中,除卻父皇與母妃外,最令她覺得敬佩之人。


  她的性子中,有自己的可愛天真,卻也有這些年同任朝陶耳濡目染學到的成熟堅強。


  “龍途,如果我自己都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那麽我又如何能讓別人接受。”


  任朝昳說著,伸手將那麵紗取了去,她在看向龍途時,隻見龍途亦是回望向她,眼神之中並無任何閃躲與懼怕,更多的卻是心疼。她的心底忽地軟了一下,但卻仍舊道:“即便你可以不介意我的這些疤痕,可我自己介意,便無法真正地做到釋懷。那樣的我,性子會變,心態會變,到最終,整個人都會變。”


  “而那個被這些傷疤折騰到徹底變了的任朝昳,早就不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了。”


  龍途直到今日都還記得那一日任朝昳說出的這番話,她不再如平時那般,總是衝著他撒嬌,而是露出了令他感到陌生的神色道:“與其變成那樣,倒不如好聚好散,讓我在你記憶中一直是如從前那般的任朝昳。”


  “聽淑妃講了些,但卻不知朝昳竟是這樣說的。”


  任朝陶原本帶著調侃的神色微微收斂了些,她將手中的一壇酒遞給龍途道:“喏,從店家那裏討來的,說是葡萄釀成的涼州好酒,嚐嚐看。”


  “她是真的長大了。”


  龍途剛剛將酒打開,便聽見身側的任朝陶低語道。


  他猛地仰頭灌下了一口酒,死死地抿著唇,任憑眼眶發漲通紅。


  “好在她終究是同意,隻是推遲婚約而並非取消,這便是好事不是麽?”


  任朝陶的話音未落,卻聽得龍途輕笑了一聲道:“不過是敷衍我的借口而已,所謂推遲,究竟是要推遲十年,還是多久?”


  “她隻想著要我有一日終於等不下去了,便主動放棄她罷了。”


  龍途的話仿佛是在說給任朝陶聽,又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他並未在等待著任朝陶的回應,而是自顧自地拿起酒壇,又飲了一口酒下肚。


  此時任朝陶忽地感受到一陣風從身後揚起,她急忙回過頭,待看清來人是公孫舜後,衝著他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龍途,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卻聽得龍途已然端著酒站起身來,回過身看向公孫舜道:“便不打擾君兄與公主雅興了,我這便回房。”


  他話音剛落,便已經順著扶梯走下了房頂,公孫舜有些困惑地看向任朝陶,詢問道:“侯爺這是?”


  “為情所困,讓他愁苦得很呢。”


  任朝陶說著,將另一壇酒遞給公孫舜道:“剛才見他實在煩得很,給了他一壇,便隻剩這一壇了。你且嚐嚐這‘涼州辭’的味道如何?”


  “相傳是涼州女子送夫出征,與之辭別後,將家中葡萄園中的葡萄摘下,釀成美酒埋在院中,隻待夫婿歸來與她共飲。”任朝陶眼見公孫舜已然打開了那酒壇,一抹葡萄的幽香順勢飄然而出,比之剛才龍途的那一壇更甚,不由笑道:“爾後她終於等到了丈夫歸來,可是昔年埋在院中的酒卻被家中的稚童在玩鬧時全部偷出,早已被街坊鄰居飲盡了。”


  “不過能得到一家團圓,無論有酒無酒,倒也無妨了。”


  任朝陶聽過許多與酒有關的傳說,但這“涼州辭”的故事,無疑是最為動人美妙的一個。因此方才去拿酒時客棧店家隻是隨意同她講了一次,她便深深記在了心裏。


  “的確是獨特香甜的味道。”


  公孫舜將手中的酒壇遞給任朝陶道:“說好了一同飲酒,怎麽盡看著我喝?”


  任朝陶笑著接過他遞來的酒壇,微微仰頭飲了一口,不由自主地抿了抿自己唇邊殘餘的酒,接著忍不住輕歎了一聲:“呼,真是美味。”


  她已記不太清上一次與公孫舜在這樣安靜悠然的夜晚飲酒賞月,是什麽時候的事。但她卻一直記得,隻要有他在身邊,她哪怕是喝著“城中繞”那般清苦的酒,都覺得心中甜到了極致。


  今夜的月光十分昏暗,並不如它周圍的繁星那樣閃爍奪目,但任朝陶卻覺得今夜那樣靜靜地掛在天邊的月亮十分美麗,隻叫她挪不開眼來。


  “公孫舜,我有同你說起過我的母後麽?”


  他們雖然相處了很多時日,但公孫舜從不曾聽任朝陶提起過曾經的陸皇後。他知道自從“巫蠱之禍”後,她的母後與弟妹一直是她不可觸碰的傷痛,未免她傷心,他也從不多問。此時聽她忽地提起這事,他心底雖有些驚異,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壇,扭過頭與她對視道:“隻提起過她是江陵人,與我母親是同鄉,之後卻再沒提過。”


  “今日是她的生辰。”


  陸晚兒出生在盛夏的末尾,在她得寵的那些日子,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長恩宮中最為熱鬧的時候。任朝陶年少的時候貪玩隨性,時常出遊不願歸家,但每年逢著這時候,她都會早早地回到任安皇宮之中,為陸晚兒準備生辰宴會。


  那樣在長恩宮中與諸位弟妹一同為母後準備生辰的日子,已經消散在她生命中許久,今日忽地憶起,隻覺得腦海之中一片空白,原是她連一個細節都已想不起來了。


  “我的母後,是一個很傳奇的女子。她的經曆是今日這後宮中無數平民禦女想要競相模仿的模板,但當年的父皇早就不在了,如何又能讓她們輕易得償所願。”


  任朝陶狀似不太在意地輕輕笑了一下,道:“不少人都說,父皇至愛之人隻有母後。但在最初的時候,父皇也曾徹底將母後忘在腦後過。”


  “不過這些都是往事了,我也隻是因著想跟你多說些跟我有關的事,才說起這樣的掃興話。”


  公孫舜靜靜地聽任朝陶說著,一直不曾插話,直到她看向他,微微挑起眉道:“怎麽不說話了?”


  話音未落,任朝陶隻覺得自己的兩臂忽地一緊,原是公孫舜已經將她擁入了懷中。


  “朝陶,我很慶幸。”


  慶幸她會自然而然地與他說起她的家人,慶幸在她思念起家人的第一刻,會想要同他一道,慶幸他在她無助孤獨的時候,能夠將她擁入懷中。


  她本不想同任何人說起今日是陸晚兒的生辰,哪怕是之前約公孫舜一道飲酒,也不曾想過要說起這些事。但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終是將心底的防線徹底放下。


  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看著步忘歸與薰迭擦肩而過,看著龍途與朝昳分道揚鑣,心底始終是遺憾居多。


  她想要從現在開始,在她與公孫舜相處的時候,多與他講些她的往事。是曾經的任朝陶經曆過的事,走過的路,看見過的風景使她變成了今日的任朝陶,而今日的她也會逐漸會變化。隻希望在未來前行的道路上,他們都能依然是會令彼此更加深愛的模樣。


  她埋首在他的懷中,輕輕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低聲道:“公孫舜,我很愛你。”


  這是任朝陶第一次對他如此說,他的身體隨著她的這句話的結束而逐漸變得僵硬,但卻在一瞬之後放鬆了下來,他低下頭,輕輕地在她的發間落下一吻。可抱著她的手臂卻是愈收愈緊,隻聽得他低聲在她耳邊道:“朝陶,我再也不會放你走。”


  “等到尋到那淵緹巫醫之後,我們便成親。”


  兜兜轉轉,她又一次聽見他這般對她說,要娶她為妻。任朝陶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奔湧而出,她原本擁著他的手也忍不住微微用力,隻聽得她的抽泣聲越來越大,漸漸地嚎啕大哭起來。


  其實覺得慶幸的人,該是她才對。


  慶幸這世上唯一不會讓她受委屈的人,始終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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