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好事將近

  靖新十九年的最後兩個月,整個任安城都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氛圍之中。


  隻因著自任朝行一事了結之後,任未成不僅大肆封賞有功之人,同時還大赦天下,以求皇室恩澤披天下,與民同樂。


  呼延符與任朝顏夫妻雖然與任朝行瓜葛頗深,但卻因著能夠及時認清事態而深受任未成欣賞,任未成將呼延符封為子爵,又封任朝顏為二品夫人,一時之間,淵緹都護府風頭無兩。


  公孫舜往返於洛陽與任安之間,一麵忙於武林事務的處理,一麵又放不下任朝陶,總是一有空便來同她見麵。日子雖然看似過得平淡順遂,可兩人心中卻都難掩欣喜之情。


  他們早在雪夜那一日就已商量好,等到任未成這次大赦天下之後,趁著他心情大好,便去尋了他說起他們二人的婚事。


  誰知還沒等兩人主動去說起,任未成已往洛偃山莊與崇胤宮都送去了聖旨,請公孫舜與皇甫越入宮。


  因著公孫舜與皇甫越在肅清任朝行一事上有所貢獻,任未成也並未視而不見,他原想特許兩人無需經過武舉便入兵部為官,均為參軍令,但卻沒想到,公孫舜與皇甫越異口同聲地拒絕了這令無數人豔羨的差事。


  任未成無奈之下,隻得以黃金、珠寶賞賜二人。原本皇甫越還想拒絕,卻被一旁的任朝陶輕輕地拽住了衣袖,他隻得悉數接受。至於公孫舜,卻是提出了令養心殿內的諸人皆瞠目結舌的要求:“在下不求其他,隻求皇上還記得你我之間的‘三年之約’。”


  “將洛偃公主許配給在下為妻。”


  隻聽得“哐”的一聲,李演一個趔趄撞在了門欄之上,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任未成的話卻令他腿一軟,又一次撞了上去。


  “朕自是記得。”任未成的目光掃過跪在殿前的公孫舜與任朝陶,微微頷首道:“之所以命你為參軍令,便是為了這事鋪墊。”


  “不過你既然不願意,卻也無妨。”


  “等過了年,便與龍途他們的婚事一起辦了罷。”


  任朝陶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過了許久才抬起頭看向任未成,見他麵色如常,不由有些驚訝道:“父皇,此話可當真?”


  任未成“嗯”了一聲,忽地露出了任朝陶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的溫和笑意,道:“怎麽,莫不是嫌朕委屈了你?”


  “不,不是。”任朝陶聞言急忙站直了身子,挪動著膝蓋想要靠近任未成,卻聽得他又一次開口道:“皇室與武林結親,倒也不算沒有先例。”


  “望嶽門的老掌門,似乎就是朕的某位叔父。他自請出宮闖蕩江湖,在外娶妻生子,自立門派,終生沒有再回過皇宮。”任未成說起的這個門派,皇甫越與公孫舜自是有所耳聞,這位老掌門的身份早已成了江湖中浮於水麵,卻無人會去有意拆穿的秘密。任未成這幾日也是專程請人找了史書來翻閱許久,才查到了那位皇室中人的訊息。


  “但你到底是個女孩兒家,即使是嫁給了武林中人,也千萬勿要不再回宮了啊。”


  任未成的這句話,令任朝陶怔忪了許久,才機械地點了點頭,低聲應和道:“兒臣明白。”


  若說任未成同她之間沒有親情,那是謊話。可若說他們之間僅有親情,卻也是謊言。她始終沒有忘記這些年他們之間的矛盾,卻也始終無法真正地去恨他。


  他是她的父皇,她曾在年幼時被他抱在膝頭,在年少時手把手地叫她習字,許她去看天地浩大,給她自由。


  如今他更是將她許給她心愛之人,沒有任何猶豫,隻有一句真正作為父親的懇求:讓她記得時常回家。


  或許這便是皇室親情的常態罷,她經曆了這許多年,也終是釋然。


  她與任未成,或許不會再如曾經那般親密,卻始終是一對血濃於水的父女。


  走出養心殿後,任朝陶將公孫舜與皇甫越送出了宮,約定了今夜一同前去飲酒後,便向著長恩宮的方向而去,誰知在半路上,竟是遇見了一位令她避之不及的“故人”。


  “見過公主。”


  此時正是十一月末,算來樓徹與任朝夕已經成婚四個多月,該是恩愛非常的時候。任朝陶的目光掃過樓徹的臉,見他麵露欣喜之色,便知這四個月的新婚生活他過得該是極好,於是便笑言道:“見過侯爺,還未來得及恭賀侯爺新婚之喜,是本宮怠慢了。”


  誰知樓徹聞言,原本欣喜的笑意卻是僵在了臉上,但那僵硬也隻有兩三秒鍾,他很快便恢複了常態,露出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道:“無妨,公主這幾月來受了委屈,該放鬆心境,好好休養才是。”


  任朝陶被陷害入獄一事,滿朝無人不知,但除卻與她相熟的那些友人外,樓徹確是第一個好言安慰她的人。那些朝臣那一日冷漠的神情她直至今日都還記在心上,但自從她重獲恩寵後,他們又好似什麽也不曾發生一般,依舊笑意滿滿地與她寒暄,說起朝中之事。


  “多謝侯爺。”無論如何,樓徹對她也算好心。任朝陶想著,終是露出了一個同以往全然不同的燦爛笑容,隻見她雙眸微微彎起,仿若天邊的彎月,眼波流轉,好似有星辰落入其中。


  這時候的她並不曾想到,就是這笑容,竟會讓樓徹念念不忘了數年。


  樓徹靜靜地看著她,想要把她這副模樣牢牢地記在心裏,可就當他還沉浸這笑容中時,卻聽到了一陣喧鬧的人聲。


  “皇姐!”


  任朝陶聽見任朝昳的聲音,驚喜地回過身去,兩步並作一步走去了她身邊,還不等她開口詢問便道:“父皇答應了!”


  “真的?!”任朝昳自然知道她所說的是何事,原本以為任朝陶還要好言向任未成求上數日,甚至永遠難以實現,卻不想竟是這麽快就成功了。任朝昳不禁在心中輕歎了一口氣,感歎這許多年過去,任未成對任朝陶除卻那皇位以外,還真是什麽都會滿足她。不過此次君公子的確也是立了大功,趁著此時求取賜婚,的確是十分明智的選擇。


  “太好了!”任朝昳說著,忍不住張開雙臂擁抱了任朝陶一下,兩人這副全然無視外人的情誼讓任朝昳身後跟著的人終是忍不住輕哼了一聲,任朝陶順著聲音望過去,不由尷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怎麽這對夫妻竟是離半刻都舍不得分開麽?


  任朝陶的目光剛剛從任朝夕身上移開,便聽見任朝昳道:“這位是?”


  樓徹這才向前走了兩步,他本欲向著任朝昳行禮,卻被任朝夕忽地挽住了手臂,急著宣誓主權道:“三皇姐,這便是皇妹的新婚夫婿。江陵侯世子,樓徹。”


  江陵?任朝昳不由看了一眼任朝陶,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道:“難怪方才遠遠看著皇姐與侯爺相談甚歡,原來是遇見江陵同鄉了。”


  任朝昳此話一出,任朝陶便眼見任朝夕瞬間變了臉色,隻聽得她陰陽怪氣地開口道:“皇姐還真是寂寞難耐,宮外的男子相處著,宮內的駙馬也不拒絕,如今連皇妹的丈夫也要收入裙下麽?”


  任朝陶原本還掛著微笑的臉上,終是也變得嚴肅了起來。然而還未等她開口,身邊的朝昳卻已搶先道:“四皇妹,小心著說話!你好歹也是身在妃位的娘娘所出,這般口無遮攔,實在有辱母家身份。”


  而樓徹也是立刻掙脫了任朝夕的手,厲聲道:“夠了。”


  隻見他轉向任朝陶道:“冒犯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無妨。”任朝陶見任朝夕被樓徹那一聲低吼嚇得麵色煞白,心底不由覺得暢快了許多。原本還想要計較一番的心此刻卻是不那麽在意了。被自己心愛的人的厭棄,該比被她這外人譏諷難過多了吧。這樣想著,她不由聳了聳肩道:“朝昳,無須說那麽多。正好此時無事,我同你去浩承宮看看淑妃娘娘。”


  後宮的紛爭這些年來隻多不少,她經曆得多了,早就不再在意。更何況,比起朝堂之上動輒生死難料的心計攻守,這後宮中的女子的爭寵吃醋實在是沒有令她重視的必要。她不願與任朝夕多耗,隻想要盡快脫身,任朝昳也感受到了她的不耐煩,急忙應和道:“恩,好。”


  誰知任朝昳話音未落,任朝夕卻是又一次說出了令人不悅的話:“三皇姐,我勸你也躲著她些。你如今這副模樣,你以為將來的駙馬會受得了多久,你這樣日日與我們‘傾國傾城’的大皇姐待在一處,兩相對比之下,你以為那駙馬會選擇誰!”


  這一次任朝昳還未來得及開口,任朝陶卻已猛地回過身,走到了任朝夕麵前,她忽地揚起手,可一想起她欠儀妃的人情,卻終究未曾下手。她隻得運功將站在任朝夕身邊的樓徹推開了些,接著看向任朝夕道:“有意揭別人的傷疤,便讓你這般得意開心麽?”


  “皇姐,皇姐,沒事的。”任朝昳這會兒才從任朝夕的話裏緩過神跑了過來,低聲道:“咱們不同她計較。”


  聽見任朝昳如此說,任朝陶自是不會再多加幹涉,以免將事態更加惡化,隻得點頭。但她依舊在臨走前深深地看了任朝夕一眼,眼見任朝夕似是也被剛才她揚起的手有些嚇著了,正怔怔地看著她們離開的方向,任朝陶有些苦悶地揉了揉太陽穴道:“也不知怎麽惹著這丫頭了,煩悶得慌。”


  “還能怎麽了,無非是嫉妒罷了。”任朝昳倒是並不太在意,仿若剛才什麽事也沒發生般地開口道:“我看那江陵侯世子也是迫於皇命才不得不娶了她,她心裏沒有安全感,自是逮著誰便向誰發火了。”


  “她自小便是這樣,我早都習慣了。”


  任朝昳說著,卻見任朝陶一直無語,不由看向她道:“皇姐?你莫不是還會在意這小丫頭的胡言亂語罷?”


  “朝昳,方才她說你與我相熟那話——”


  任朝陶想起任朝夕方才所言,於她自己那般汙蔑她倒是不太在意,但與朝昳相關的那一段,卻是讓她有些擔憂。因此她忍不住想要詢問一番,卻聽得任朝昳輕笑了起來道:“多年前與賢表哥便教過我,非要選擇旁人的男子,於我而言自是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何必為了一個男子失了自我,這不也是皇姐時常教導我的麽?”


  聽見任朝昳那般輕鬆地提起夏與賢,任朝陶的心忽地一滯,仿佛被浸了水的木頭塞滿了一般,沉甸甸地讓人喘不過氣來。哪怕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時間,她還是無法自然而然地想起夏與賢。她的雙眼中蔓延出了些水霧,她急忙偏過頭去,低笑道:“聽見你這番話,我便放心了。”


  “皇姐本就該放心。再說了,我可不像任朝夕那般,連自己的駙馬都看不住。”


  聽見任朝昳這話,任朝陶原本還有些低落的心情終於煙消雲散,她“噗”地笑出聲來,搖了搖頭無奈道:“這話要是你幾個月前便說與龍途聽,怕是他要高興得飛起來才是。他可是巴不得你天天看著他。”


  任朝陶漸漸收起了笑意,正色道:“但就像你自己所說,隻有自己能夠接受自己了,才是到了真正準備好的時候。”


  成長的過程向來充滿苦痛,但除卻她們自己,誰也無法替她們承受。


  好在雖然經曆劫難,她們終究是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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