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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觥籌交錯最思念

  按理說外地藩王甚少在述職之外的情況下回京,卻也並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但如任朝慎這般,受到聖上如此待遇,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新皇登基,大行封賞,這本是理所應當。但除卻龍途夫婦外,任朝陶最覺對不住的便是任朝慎。他本身已是位高權重的王爺了,她無法再給他身份上的變化,便一股腦賞了一堆的金銀珠寶,絲綢錦緞以及外邦進貢之數種珍品給他府中的兩位家眷。


  同時還遣了宮中工部的諸位官員,修繕任朝慎在兩都宮外的別苑,不僅添置了些亭台假山,還專門買下了旁邊的一處屋舍重建花園庭院,說是給將來的小世子和郡主用的。


  百官雖有覺著不妥之處,但一想到任朝陶與任朝慎乃是一母所出,偏生陸皇後又那樣早的去了,其他與他們一母所出的兄弟也都在當年的那場禍亂之中喪命於杜賊毒手,僅留下的兩人自然是要更加親密些。這樣一想,隻覺得聖上雖已貴為天子,卻依舊有著尋常人家的親情顧念,倒是對任朝陶崇敬起來。


  因此這幾日宴會不斷,雖然有著各種由頭,但眾人卻也心知,一切都是為了給燕山王接風洗塵罷了。


  任朝陶如今登基為皇,在這樣的宴席上,自然是與京中的王侯貴胄來往得多,而不再像從前一樣,與諸位夫人女眷同席。但她對任朝慎關心得緊,早在任朝慎到京的第二日,便以長姐身份專程接待了二位弟媳一次。


  平金候家的女兒毛清兒是宮中女眷自小便相熟的,雖說是家中唯一的小女兒,上麵有著五個哥哥自小寵愛,卻並非跋扈張揚的個性,十分溫和,說話做事不緊不慢,秀氣得很。但終究還是小女兒態,雖已貴為王妃,說話做事卻依舊和個孩子無甚區別。到底是被寵愛著長大,不曾經受過波瀾的模樣。


  大概她此生所經曆過最大的波折,也不過就是與馮涼鳶同一日進門,且所嫁之人還更偏寵那位側妃些罷。於這樣好出身的姑娘而言,這也的確算得上是有些恥辱了。


  不過她倒是個好氣性的,成婚近一年,聽說任朝慎並不怎麽出入她的院子,甚至連王府內務也都全權交與馮涼鳶負責,隻叫她端著個王妃的空架子。但她卻同個沒事人一般,樂得清閑自在,也從不與馮涼鳶爭寵。


  繞是她在任安的幾位兄長聽了倒有些不滿,但見這個妹妹自得其樂,妹婿又是當今聖上經過“巫蠱之禍”後留下的唯一血親,他們縱是招惹不起,便也不再想要插手妹妹家的私事了。


  至於馮涼鳶,任朝陶並非不喜歡這女子,相反覺著她雖出身不如平金候那小女兒,但到底是寨子裏少主,真要當家管起事兒來,定會讓燕山王府走向興旺。論脾性也是潑辣爽利,從不扭捏,當得起“女中豪傑”一稱。


  但任朝陶總覺得似有哪一處不對,卻又始終說不上來。


  今兒個卻是想通了。


  馮涼鳶在那侯府小姐的麵前,多是放不開的樣子。


  即便有著任朝慎的寵愛與王府的大權,她也總拘著自己。


  譬如此刻,一桌女眷閑聊之間,任朝陶隻聽得毛清兒一人言笑晏晏,全然不曾聽見馮涼鳶開口,不由覺得有些有趣。


  敢情這兩人倒是分工明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隻是這樣細細算來,王府的大事小事都叫馮涼鳶一人撐著,外麵人卻以為是王妃的功勞。加上馮涼鳶又是那個受寵的,久而久之,倒是會被人議論朝慎“寵愛側妃,苛待正妃”的不是了。


  果然還是侯府千金有手段。


  任朝陶微微抿起了唇角,卻是不動聲色。她聽得左手邊的兩位大人從新羅國的政變議論到明日的天氣,麵前的甜品都已經又上了新一輪,這才發現原來宴席已經接近尾聲。她靜靜地瞧著右手邊已然已經走神的任朝慎,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若是讓那毛清兒知道,她會在朝慎的子嗣裏選一個做儲君,怕是不會再這般“雲淡風輕”了罷。


  這件事她隻同公孫舜說起過,連步忘歸與圖季更都不曾漏了口風,為的就是想等到熟悉了王府裏兩位妃子再行考慮。沒得由此引起朝慎府內不安,再同她自己當年一般,牽涉出數條人命。


  “隻是你這般選擇,久思會如何想。”


  公孫舜聞言自是不會駁她,隻是苦笑道:“他的母親是當今聖上,他又是獨子。如今幼不知事便罷了,年歲漸長之後是否會另做他想,你我又如何得知。”


  想起公孫舜,任朝陶心底一滯,麵上的笑容都微微僵硬了些。


  她命步忘歸傳旨,讓此刻身在燕京的公孫舜去調查新羅的消息。因著與她有關,他自是竭盡全力,這才得知,原是新羅新國王壓根不打算與豐朝繼續交好,已經囚禁了國內所有的豐朝移民與商賈,並且派兵抵達兩國邊境,似是示威之意。


  任朝陶得知勃然大怒,當即便下令陸封塵率領大軍向東進發,同時令燕山王派遣燕京王府中的得力侍衛,將他拘在府中的諸位新羅舊臣與老皇帝遺孤好生護送入洛。


  原就不是名正言順地坐上皇位,一番血洗之後,不想著如何整頓內務,倒是先找起了豐朝的麻煩,當真是活膩了不成。


  區區新羅小國,於豐朝而言,倒是不必太放在心上。


  隻是,公孫舜讓步忘歸為她傳回了消息,並不曾多言其他。之後這又過了許多天,饒是燕京鍾家的婚禮都可以再辦幾輪了,卻還是不曾聽說他返回洛陽的消息。


  他既不願聯絡她,她自是也不必巴巴的上趕著。


  任朝陶想著,拿著酒杯的手不禁微微用力,導致杯中的酒水險些灑了出來。唐鵬眼尖,急忙替她伸手穩住,低聲道:“皇上,可是有些乏了?奴才這便請諸位王公們將宴散了。”


  眼見任朝陶已然退出了並樂宮,眾人也都做鳥獸狀散,不再流連。


  隻有一人眼瞧著任朝陶還未走遠,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追了過去。


  “皇上。”


  聽見步忘歸的聲音,任朝陶微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屏退左右,看向他道:“步相可是有要事稟奏,若是沒有,朕實在是有些乏了——”


  “君盟主受傷了。”


  任朝陶心底正煩,因此對步忘歸也不免有些不耐,但卻在聽見他所說後忽地變了臉色,急切道:“可有派禦醫去看過了?”


  步忘歸聽見她如此問,不由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但見她麵色焦急,一時也有些不忍,隻得先道:“自是派過——”


  君盡觴壓根不在洛陽之事,她竟是全然不知麽?


  隻聽得步忘歸話鋒一轉,改口道:“君盟主不曾回到洛陽,而是在燕山王府中修養。王府中如何會有禦醫,隻是請了燕京城中醫術最為高明的大夫去瞧過了。”


  “那便好。”任朝陶的麵色終於有些緩和,隻見她望向步忘歸,低笑道:“多謝步相知會朕此事。已經不早了,步相還是莫要留在宮中徒惹閑話罷。”


  若是從前的任朝陶,隻怕此刻已經快馬加鞭趕去燕京了。如今做了皇帝,的確需要收斂些,可也不必如此冷漠。步忘歸似是難以置信般地看向任朝陶,終是自嘲般地輕哼了一聲,行禮道:“微臣逾越,這便告退了。”


  話畢,他似乎不願再多看任朝陶一眼,直甩袖而去。


  任朝陶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由苦笑。


  虧得他是給她作丞相,若是遇著別人,這般態度,早不知下了多少次大獄了。


  “皇上,您可是故意為了故意氣步丞相?”


  明黛這些年一直跟在任朝陶身邊,如今已升職為女皇身邊與大主管同等地位的主事嬤嬤,但因著她終歸是有家室的,因此也無法長期伴隨任朝陶左右。隻是每每任朝陶從任安皇宮往陪都王宮來時,都定會讓她與如今同樣升任禦前侍衛的參孫、力士一同前來,仿佛一切還是與當年別無二致般。


  “當真是慣得他,分明是朕的丞相,拚命地胳膊肘往外拐。”任朝陶沒好氣地看了步忘歸離開的方向一眼,低聲對明黛道:“且叫上你家那口子與力士,咱們收拾一番,這就出發。”


  “皇上!”明黛聞言不由得低呼出聲,卻見任朝陶衝著她使了個眼神:今時不比以往,她們身邊跟著眾多宮女太監,再不要隨意呼喊了。


  明黛立刻會意,但轉念一想,又道:“可您不與步丞相提前說明,明日早朝時不見您人影,可不是要愁壞了他?”


  隻見任朝陶狡黠一笑,衝著明黛眨了下眼,聳肩道:“那便是他自找的了。”


  明黛不禁汗顏,她家公主,哦不,如今是她家聖上了,徒長了這些年歲,如今更是變了身份,但這骨子裏的小性兒倒是一點沒變。


  “他既嫌朕淡漠,不顧夫妻情誼,輕慢了他的君兄,便叫他如此認為去吧。”


  任朝陶隻留下了這麽句話與唐鵬,便帶著明黛、力士、參孫與兩位不知所以的年輕禦醫,追著剛剛出發不久的大軍,也一路東行而去。


  那廂任朝陶雖還怨著公孫舜不辭而別之事,但想著他受了傷,那怨氣便也跟著愈發減少。隻想著快馬加鞭向燕京而去,早些見到久別未見的他。


  這廂第二日的早朝,卻是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步忘歸被一眾大臣拽著官服衣袖絮叨詢問,看著空檔無一人的皇位,隻聽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接著一根爆裂出聲。


  這時的他還不曾意識到,他在接受這個相位時,便已一隻腳踏入了任朝陶為他挖好的大坑。


  之後許多年,他都要麵對著那處皇位,帶著那個不滿五歲的稚童,創造出豐朝曆史上不可忽略的一段輝煌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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