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靖新尾聲

  大軍在並州並不曾停留太久,修整了兩日,便由陸封塵先帶領了一部分先鋒隊伍開拔,而任朝陶,則與班老將一道,緊隨其後。


  還沒出並州地界的時候,陸封塵忽地傳回了消息,說是遇見了公孫舜。


  待任朝陶追上他們的時候,大軍已在燕京城外又駐紮了下來。


  任朝陶走進帥營,隻見一人身著黑衣站在沙盤邊,長身而立,他微微側過臉,卻並未回身看她,隻是低聲道:“你到了。”


  數日未見,任朝陶隻覺得公孫舜除了有些消瘦外,旁的倒也變化不大。她靜靜地打量著他,良久,才輕聲笑道:“我都不知道你去了燕京鍾家。”


  “國事繁忙,況且我原本也隻是數日往返,便不曾專程告知與你。”


  饒是任朝陶從不願意麵對,此刻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與他之間,還是變了。


  可到底是哪兒變了,她卻又說不上來。


  “好歹已經是女皇了,怎麽還是這般傻。”任朝陶正癡癡地想著,根本沒有意識到公孫舜已經走到了她麵前,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她已被他擁入了懷中。


  隻感受到他的手輕輕地拂過她的腦後,擁著她的手臂更加緊了些。


  “我說的是真心話,並非有意哄你。”


  他的朝陶,如今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掛心,一國之君,就該承擔起她應當承擔的責任。


  可她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


  一副委屈的模樣,好像還是當年的小女孩一般,隻怪他沒有事事報備於她。公孫舜一時忍俊不禁,抱著她低聲說了許多好話,卻見她一直愣愣地看著他,表情沒什麽變化,唯有一雙眼睛漸漸紅了眼眶,卻倔強地不願意讓淚珠滾落下來。


  隻聽得她強忍著委屈道:“少拿國事誆我,你就是想和我撇清關係,那還來找我作甚!”


  “並非是我來找你,在下是接到了步兄的急信,知道陛下為了尋在下逃出了皇宮,一時惶恐,這才趕緊來接駕的——”公孫舜的話音未落,卻被任朝陶猛地推開,隻見她氣鼓鼓地看著他,嬌聲道:“誰,誰來尋你了,公孫舜,你盡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那便是在下自作多情了。在下這就告辭,回洛陽去見久思。”


  公孫舜說著,作勢欲走,卻被任朝陶忽地扯住了衣袖,埋怨道:“回什麽洛陽,久思才懶得見你,更何況你的傷還沒好,別再奔波了。”


  任安皇宮中的公孫與賢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急得乳母趕緊給他裹了一層毛毯,生怕這金貴的皇長子有個什麽好歹。可這八月的天氣,哪裏需要毛毯,公孫與賢手腳並用,扒掉了身上的毯子,又想著從嬰兒床中爬出來。這下照看他的兩位宮女急了,趕緊將他扒在床沿的手挪開,隻聽得這孩子“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近十個乳母宮女太監們不由得麵麵相覷,隻好拿著撥浪鼓、甜點使勁渾身解數地逗他,一時之間,教養宮裏好不熱鬧。


  公孫與賢後來其實沒有什麽幼時的記憶,但他卻在幼弟誕生後,忽地從爹娘對待幼弟的態度中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去。原來關於這一對夫婦喜歡過二人世界丟下孩子不管的傳聞,是真的。


  既然如此,還非要生那麽多,然後都丟給他照料。


  當然,那都是後話。


  終於處理好了家事,任朝陶將陸封塵與班從星都召進了帥營。她雖然曾經隨軍出征,對兵法亦有所通,但比之班從星多年的經驗以及陸封塵的才能,她都有所不及。因此這場戰鬥,她勢必要與他們一齊討論。


  其實原本她是將所有的新羅事務都已全權交於他們二人,畢竟一個區區新羅國,隻敢在國境線上叫囂兩嗓子,根本不足為患。但她既已到了軍營之中,又美名其曰“禦駕親征”,自然得做出些樣子來立威。於是在燕京的這幾日,任朝陶日夜與陸封塵和班從星商量戰略對策,終是定下了三路出擊這一招。


  豐朝女帝禦駕親征的消息傳到新羅人耳中時,原本他們還不以為意,隻可笑區區女子有何可懼。


  直到陸封塵的先行隊伍連連將之挫敗,讓他們不得不退守回新羅國境內,他們這才謹慎了起來。


  然而任朝陶並不打算給他們喘息修整的機會。


  靖新二十一年,九月初五。豐朝大軍兵分三路,主將陸封塵為先鋒,直逼嶺北行省吉州城與新羅國交界邊境仁州城,副將班從星為左翼,從兩國交界越北山山脊處伏擊其後繼補給部隊,斷其後路。至於右翼,則是由任朝陶親自出征,直擊新羅國大將李東承所帶守城大軍。


  三軍皆是大勝,史稱“仁越大捷”。這是任朝陶為帝歲月中的第一場勝仗,她替新羅國殲滅了篡權奪位的原國舅,將老國王的遺孤又從洛陽完好無損地派人送回了新羅,扶持那孩子做了國王。從此,新羅國自願成為豐朝的附屬國,願以臣子自稱,年年向豐朝天子進貢。


  而新羅國的這一場內亂,任朝陶之後查明,乃是由更東北部的達坦人在身後支持,他們企圖東聯新羅,西攻淵緹,為之後大舉進犯豐朝做準備。


  但曆史卻並未將大敗達坦人的使命與榮耀降落在任朝陶身上,在她在位的十年間,達坦人雖時常犯境,但卻並未造成大礙,明麵上還是相安無事。最激烈的一次,達坦人也不過是打到了燕京城下,搶了些物什,便又退了回去。


  除卻“仁越大捷”外,任朝陶還曾有過一次禦駕親征,承聖八年的初冬,她的老朋友摩番國又一次易主,撕毀了兩邦合約,屠殺了摩番國內所有的豐朝所嫁之貴女,又一次向豐朝發起了進攻。任朝陶當即決定親自出征,定要給摩番國一個教訓。這便是任朝陶在位十年間的第二次大勝,史稱“逐番之戰”。


  自那之後,朝內政治清明,邊境再無大患,豐朝國泰民安,女皇也到了決意退位的時候。


  而她傳位的則是燕山王的嫡長子,任聞道。這位小皇帝繼位時還不滿五歲,但他的皇帝姑母給他留下的三位輔政大臣卻是個個人精。在他們的認真指導帶領下,任聞道年僅十歲時便立下了要同達坦人抗戰終生的誓言,隨後便下令遷都燕京,用實際行動做到“天子守國門”。


  當然,拋棄百年舊都的任聞道並沒有讓任氏列祖列宗失望,遷都燕京後,他隨即下令維修山海關外的禦敵長城,十六歲時便已禦駕親征三次,將達坦人打得連連敗退,最終將之驅趕到了更北方冰天雪地的高原處,終不敢再來進犯。


  這些當然也是後話。


  新羅戰爭結束,大軍班師回朝,任朝陶這才發現,不過離開了一月之久,任安城已然一夜落秋意。


  這一日的早朝,聽著紫華殿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她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麵上卻是依舊一臉嚴肅地聽著階下的大臣匯報瑣事。


  任安城的秋隨著一場接一場的雨來了又走,還沒來得及欣賞禦花園中滿園的銀杏黃,它們卻已隨著冬日的到來落了滿地。


  年底將近,事務漸多。首先便是年號的更改。任朝陶即位後並未立刻更改年號,而是想等新年新氣象,再進行更改。其次便是龍途和朝昳的身後事,她終是決定追封龍途為異姓王,再追贈朝昳“孝賢公主”稱號。並從老河洛侯的子孫中選出一位過繼給已逝的夫婦二人,以求讓龍途一脈能夠延續下去。再就是新皇登基,地方官員回京述職一事,也被她定在了即將到來的新年。


  她日日忙得脫不開身,唯有每晚睡前會叫明黛將公孫與賢從教養宮抱來自己身邊,看著他日漸成長,便像看見了他的父親。隻有這樣,任朝陶才會覺得心中舒暢,有了第二天晨起繼續工作的動力。


  時光有條不紊地向前邁進著,洪州的舅舅和宛玉姑姑依舊恩愛如初,隻是思念子女,於是任朝陶便在年前給陸小將放了假,叫他帶著雙生子姐弟趕回洪州過年。衡陽也傳來了消息,皇甫夫人在接連生下三個兒子後終於產下了女兒,所謂兒女湊成“好”字,皇甫越自是高興得無以言表。同樣有喜事傳來的,還有姑蘇。公孫玦嫁與了姑蘇城中的書香之家,不到數月便有了身孕,於年前產下了一個小女兒。


  其實沙州也算是有好消息傳來,隻是聽了這消息的步相一臉冷峻,任朝陶便不敢多言,隻得偷偷給沙州都護遞了信,恭賀他妻子生了個大胖小子,以後也定是好兒郎。但是她的偷偷傳信並沒有瞞過什麽都能知道的步相,為了表示憤怒,步忘歸連罷了三天的工,終於回到紫華殿時,他卻向任朝陶提出了一個她措手不及的請求。


  “娶妻?!”


  鐵樹也有開花的一天?任朝陶這後半句話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這段時日來早已鍛煉出了無論如何都麵帶微笑的能力,隻見她微微頷首,笑看向步忘歸道:“步相為國,為朕皆是鞠躬盡瘁,這點小小的要求,朕自然不會不答應。隻是步相何許人也,朕定會為你好好挑選一位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妻。”


  “皇上,臣鬥膽,想向皇上求一人。”


  步忘歸抬頭,看向任朝陶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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