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十誡

  七天後,店裏人頭擁動,客人們都興高采烈,一看就不像來光顧反倒是來“觀鬥”的。


  我不禁感歎,這都啥年頭了,都還有人有心思呼朋喚友來看熱鬧……


  店堂中央,放著原先那套桌椅。——這是我事先讓人搬回來的。


  凳子上,大喇喇地坐著那個黑胖子,翹著二郎腿。


  我打扮整齊,在眾人注視中趨前一揖。


  “謝老板好!”


  謝老板也就是那個胖子先是一愣,似乎沒想到我能夠知道他的姓氏。不過他稍稍回一回神馬上說道:


  “孫老板,咱要的十掛帳子可都備齊了?”


  “小店已準備好,”我不緊不慢地說道,“捧上來!”


  店堂後,早就候著的眾夥計們在順喜的率領下手捧繡帳魚貫而入,將十掛帳子依次放在謝老板麵前的地上。


  “這……”謝老板露出驚訝的臉色。


  “按照謝老板您的要求,帳子一掛不少。”我微笑著說道。


  ……


  那天這個謝老板一走,我馬上讓人把臧四娘和春紅請到議事廳。


  “四娘,”我說道,“今天接了個棘手的單子。”


  聽完我的描述,臧四娘皺著眉說道:“這種東西咱們可是從來沒見過也沒做過,大少你也忒衝動了。”


  “咱以前……”臧四娘背後站著的春紅遲疑著說道,“……以前好像是在哪兒見過類似的東西……”


  我知道她猶豫什麽。


  她應該也猜到我把她也叫來的用意,但店裏所有人除了她們夫妻倆和祥子,誰都不知道她原來的身份。


  我也知道這一點,但我卻另有打算。


  “咱是這樣想的。”我說道。


  當我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說出來之後,臧四娘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了,春紅看我的眼神……簡直是崇敬。


  不過我心裏忽然警覺起來。


  “春紅,”我臉色凝重地說道,“你悄悄去把順喜叫過來。”


  順喜跟著春紅一臉疑惑地進來了。


  “順喜,”我說道,“咱要你去辦一件事情。這事情其他人去辦我都不放心。”


  順喜點點頭,但還是不明所以。


  “你待會兒去換套衣服,往小門出去。”我說道,“悄悄跟上剛才那個……訂帳子那個老板。你幫我查清楚他的底細,回來告訴我,但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順喜應了,滿腦門官司地出去了。


  “咱們這邊可能要抓緊了。”我對臧四娘和春紅說道。


  ……


  “孫老板,”謝老板疑惑地說道,“咱不是……”


  圍觀的人**頭接耳竊竊私語。


  “不錯,”我說道,“按照謝老板您的要求,‘娘子和相公’的圖兒,咱們給您做好了。”


  謝老板轉頭望向地上的帳子,臉色陰晴不定。


  隻見地上的帳子上,分別繡著十幅圖案:

  第一幅上書“辛懷”,圖案是一個穿傳統服飾的女子以手撫腹,小腹隆起;


  第二幅上書“親哺”,圖上是女子懷抱嬰兒以衣服遮掩作哺育狀;


  第三幅上書“嬰戲”,圖上女子舉著一個撥浪鼓,正在逗弄懷中嬰兒;


  第四幅上書“助行”,圖上女子彎腰雙手扶持一嬰孩學步;


  第五幅上書“教化”,圖上女子膝上坐一孩童,女子一手持書卷,另一手作指點狀;


  第六幅上書“愛護”,圖上一孩童臥於床上熟睡狀,女子在旁一手持扇一手為之掩被;

  第七幅上書“養育”,圖上一婦人正在織布,一旁青年正在讀書;

  第八幅上書“遠行”,圖上一婦人送另一背包袱男子出門,依依惜別狀;


  第九幅上書“成歸”,圖上一老嫗出門,一官服男子長揖到地,老嫗以雙手扶之;

  第十幅上書“敬堂”,圖上一老嫗端坐,一成年男子捧茶雙手奉上,老嫗欣慰雙手接過。


  這十幅帳子,我是發動了所有的繡工加班加點在七日內完成的。


  當時這位謝老板說了句“娘子和相公摟著”後,我馬上答應下來,就是發現他這句話裏大有文章可做。


  如果把“娘子”理解成母親,“相公”理解成兒子,繡出來的作品反映母親親自含辛茹苦撫養孩子成人成才,這樣也說得通;“摟著”,可以曲解為母親對孩子的扶持。


  我不等他繼續詳細說完就一口應承,其實就是為了不讓他說得太詳細而已,否則我就沒有文章可做了。


  跟臧四娘和春紅她們詳細說了我的想法之後,所有繡工都停下了手裏的其他活計,全力開工專門做這十掛帳子。由臧四娘打樣,其他繡工繡花鳥蟲魚;而我安排春紅專門負責繡人物,就是看中了她繡人物傳神的優勢。


  順喜辦事很得力,他回來詳細告訴了我那位謝老板的情況。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猜到他不是本地人,因為本地這些主顧基本都熟悉,而這位謝老板甚是麵生;他雖然說得一口京片子,終歸帶些口音。而順喜打聽到的,是這位謝老板剛剛從南方到北京不久,應該是準備定居此地,不像是專門上門來拆招牌的。話雖如此,我也不敢掉以輕心。


  我之所以特地叫順喜去探聽消息,還有一個原因。


  那天春紅聽到我的計劃以後,眼神裏流露出的崇敬讓我警覺。我覺得要讓她的丈夫也就是順喜適當也做些重要的工作,讓她不至於有其他想法。


  雖然也許是我太敏感,不過自從跟幾位夫人相處久了之後,我就漸漸發現,做人有時候還是低調點兒,不要表現得太優秀的好。


  謝老板的臉色我不是太看得透,也許是他本來皮膚黑的緣故?不過我也做了最壞打算,就是這位爺拂袖而去,但這樣至少“元隆顧繡”的名聲無礙了。


  “哈哈哈哈……”謝老板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倒弄得我一愣。


  “孫老板,”謝老板一邊笑一邊說道,“謝某人真正是服了!這十掛帳子咱收了!價格您隨便開!咱沒二話!”


  嗯?沒想到這位謝老板還如此豪爽,看來是我多慮了……


  帳子的事情,總算有個圓滿的結果。


  就在我以為可以鬆口氣的時候,忽然又有人來找。


  這回是個穿清宮服飾的高級太監。


  “奉娘娘懿旨,宣五品頂戴孫孟嚐覲見!”


  民國十三年即1924年9月13日,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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