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心如電擊(1)
二天後的下午時分,鄰省某邊城小縣境內,六輛掛著軍牌的13座中巴車在崎嶇的山路上盤旋。鄰省屬於典型的亞熱帶氣候,天氣就像孩子的臉,時雨時晴,說變就變。鄰省省城離這個邊陲小縣有近三百公路,楊志遠隨同陳明達坐在第三輛中巴車上,這一路下來,楊志遠也不知道天氣轉變了多少次。陳明達和安小萍在前,楊志遠和安茗在後排,或許是路途遙遠,此時安茗眯著眼,靠在楊志遠的肩上,酣然入睡。楊志遠睡不著,他靜靜地看著車窗外雨後初晴,青蔥翠綠的叢林沉思。
前天上午在楊家坳吃完早餐,陳明達向楊石、張青及楊家坳的鄉親拱手告辭,離開楊家坳到了榆江,在榆江陳明達也就停留了三個小時,然後在機場謝別周至誠和梁榭明,帶著一家人及隨從,直飛鄰省。
陳明達這次到鄰省可以說是悄無聲息,既沒有通知當地的地方黨政領導,連軍方領導也是嚴格保密,陳明達盡量把消息控制在極小的範圍之內。到機場來接機的是省軍區的副司令員潘兆維大校,潘兆維見到陳明達,立正敬禮,說,陳副團長,潘兆維向你報到。
陳明達回了一個禮,然後說,兆維,走吧。
儘管陳明達在來的飛機上並沒有同楊志遠說起潘兆維的情況,但楊志遠一看此種情形,立馬明白,此潘兆維大校必定為陳明達將軍的老部下,肯定曾經跟著陳明達將軍在那片亞熱帶叢林中出生入死,血雨腥風過,要不然潘兆維不會不言將軍現職,而言舊職,也不說『您』而言『你』,這是一種對昔日的追憶,也是對曾經歲月的一種崇高的緬懷,在潘兆維的心裡,陳副團長比現在的陳上將軍更值得他崇敬。楊志遠感覺陳明達與潘兆維之間,不是一種簡單的上下級關係,而是有著一種肝膽相照的戰友深情。
陳明達上了中巴車,和潘兆維坐在中間的一排座位上。楊志遠發現陳明達將軍這次坐得比較隨意,按說潘兆維只是大校,根本不可能和陳明達平起平坐,但陳明達往靠窗的座位一坐,潘兆維卻是無所顧忌地緊緊挨著陳明達將軍坐了下來,陳明達對此似乎習以為常,毫不介意。這就是情誼,這就是戰友情,淳樸無華,不因職務的高低而有所改變,何其難得。
陳明達問,兆維,他們都到了?
潘兆維說,到了,都在省軍區招待所等你。
陳明達說,好!
楊志遠覺得將軍此行,顯得有些神秘。他帶著一家子按計劃遠赴邊城,風塵僕僕,卻不說是為了何事。岳母肯定對陳明達將軍此行的目的一清二楚,但她的表情除了稍有緊張,這一路上她都不聞不問,任由陳明達將軍安排,只是一路緊隨,概不多言。
安茗的身邊既有父母呵護,又有楊志遠相隨,自然倍感快樂,只以為父母帶其去邊陲小縣,只是去舊地重遊,與父親一起去緬懷他的過往,不疑有他。但楊志遠洞察秋毫,知道此行只怕不那麼簡單,肯定有些因由,只是他一時還猜不明了罷了。
就像現在將軍和潘兆維的對話,看似簡單,卻是很些內容。『他們』是誰,肯定不會是一人,至少是多人以上,也就是說,這次去邊城小縣,肯定還有多人同行。這個『他們』會是誰呢,儘管楊志遠知道,到了省軍區招待所一切都會明了,但他還是在忍不住暗自揣摩,猜想連連。
鄰省的機場同本省一樣,離市區遙遠,路況也不太好,鄰省的經濟不說跟沿海,只怕跟本省都沒得比,排名比本省落後了好些個名次,之所以如此,應該與其地處邊陲有關。
看來潘兆維煙癮不小。車至中途,潘兆維竟然不顧陳明達將軍在場,徑自掏出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深深的,吸進了肺里,狀如吸食鴉片。
車窗為全封閉,潘兆維一抽煙,車廂里頓時青煙渺渺,安小萍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陳明達看了潘兆維一眼,並不制止,只說,還這麼大的煙癮,說了多少次了,讓你戒了。
潘兆維苦笑,說,想戒,可就是戒不了,越戒反而抽的越凶,乾脆,順其自然,不戒了。
陳明達搖搖頭,說,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潘兆維說,一想起他們我就睡不著,抽抽煙,和他們說說話,也就感覺好受些。
陳明達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任由潘兆維自個默默地抽煙。
楊志遠心有疑問,潘兆維說的這個『他們』又是誰呢?
車到省軍區招待所,第一個『他們』的答案揭曉,楊志遠才知道這個他們數量不小。不是二三人,也不是十數人,而是68人,人數眾多,13座的中巴車需要六輛才坐得下。
中巴車駛進省軍區招待所,中巴車沒有停到停車坪,而是停到了招待所的籃球場邊。楊志遠從車上看到,籃球場上,竟然站列著一個整齊的方陣,有五六十人之多,都為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此方陣又分若干小陣,由一人帶隊,站於隊列前。幾十個人的目光此時都盯著中巴車,行注目禮。
潘兆維首先下了車,他不待陳明達下車,徑直跑到中間的那個小隊前站好。
陳明達一下車,立馬就有人小跑到陳明達的面前,向陳明達舉手敬禮:報告陳副團長,一排32人,應到23人,實到16人,請指示。
陳明達回禮,說,請歸列。
對方說,是。
小跑歸位,標準的軍姿,乾脆、利落,不因現在人到中年而遲緩。
潘兆維是第三個,他跑步上前,向陳明達敬禮:三排副排長潘兆維報告陳副團長,三排32人,應到15人,實到10人,請指示。
陳明達依舊回禮,說,請歸列。
楊志遠此時看明白了,他們向將軍敬禮,不言『將軍』只說『陳副團長』,不用說這些人都是老兵,原先鋒團一營三連的官兵,就是他們當年追隨陳明達副團長攻諒山,剿三青洞,歷生死,誓殺敵,捨生忘死,不懼犧牲。
楊志遠一想明白,頓時心情激蕩,肅然起敬。
有六人出列,一一向陳明達敬禮報數。
報數完畢。
楊志遠心裡計算了一下,原三連應該分為三個戰鬥排、一個火力排、一個連部炊事班以及連部,總計150人,這次實到68人,加上陳明達將軍就是69人。
楊志遠注意到潘兆維的三排有三人身著軍裝,不用說三人都是現役軍官,其中一人還肩扛少將軍銜,職務比潘兆維高,但他只是站在隊列里,向陳明達敬禮。如此看來,此人當年只怕職務比潘兆維低,曾經是潘兆維手下的兵。今天,他就是一個兵,不是什麼將軍,只能站在隊列中,聽潘兆維的指揮。
敬禮都是用右手,但今天也有特殊,隊列中有多人用左手敬禮,顯得有些參差不齊。但他們帶給楊志遠的除了震撼還是震撼,因為楊志遠看到,他們的右袖空空,風一吹,就呼呼地擺動。
他們之所以用左手敬禮,是因為他們沒有右手。
那一刻,楊志遠只覺心如電擊。
晚餐就在省軍區招待所解決。楊志遠感覺這次這麼多戰友相聚,應該開懷暢飲,氣氛熱烈才對,但現場場面有些冷清,沒有酒,大家都是低著頭吃飯,有些沉悶。
飯後,陳明達和部屬說話,這種場合,楊志遠自然不好獃在一旁,他和安茗沒有立即回房,而是牽著手在招待所里散步。
安茗早就明白陳明達此行的目的,她說,志遠,我知道爸爸帶我們上邊城小縣是去祭奠他那些犧牲的戰友。爸爸很早就在家裡說過,說他無論如何,要組織三連健在的官兵,一同去邊城的烈士公園去祭掃那些犧牲的戰友。本來,他決定今年的清明來的,但後來臨時有任務,這才拖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