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尋根之旅(5)
待張順涵、蔣海燕他們一行走遠,安茗望著不遠處的海岸線,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志遠,要不我們跟上去看看。
楊志遠理解安茗的心情,點點頭,說,好。
楊志遠牽著安茗的手,朝海邊走去。村子在山崖之上,山崖邊不時可見天藍色的馬蘭花,馬蘭常綠,一年開兩次花,結兩次果實,它抗逆性強,尤其耐鹽鹼,適合海邊生長,即便是峭壁之間,也可見到馬蘭藍色的身影。海浪撞擊著嶙峋的礁石,水花四濺,清涼的海風裹著絲絲縷縷的水珠,撲面而來,濕濕的,一如安茗此刻的心情。懸崖峭壁上的馬蘭,隨風搖曳。楊志遠不由有些感嘆,看似柔弱的馬蘭,卻是如此的堅韌和無畏。
楊志遠和安茗順著山崖的山路而下,轉過幾道彎,海浪的轟鳴聲漸行漸遠,楊志遠耳邊響起海水追逐向前,嘩嘩的聲音。又過了一道彎,眼前頓時有了新的景象,但見此處,地勢平坦了許多,一段狹長的海灘出現在山路的盡頭,不是電影里看到的那種金黃的細沙鋪就的乾淨得讓人心襟搖蕩的沙灘,這一片海灘是原生態的,沙是褐色的,沙灘上有殘枝敗葉,也有礁石,如一頭頭獅子、老虎或海鯨,形態各異地卧在海灘之中,也有破敗的小舢板船,擱淺在海灘之上,被沙石掩埋。
餘暉淡淡,剛才走過的山嵐都變成了褐紅色。天還是藍的,不過有了一絲夕陽的鵝黃。楊志遠和安茗走下海灘,就看到老人站在海灘邊,朝大海揮舞著手,大海之中,一條小舢板乘風破浪朝海灘而來,一人划櫓,倆人立於船頭,朝這邊張望。
楊志遠牽著安茗的手,走到老人的身邊。老人家看了他倆一眼,笑了笑,說,不是讓你們在家裡等著么。
楊志遠儘管聽不懂老人的話,但意思還是可以猜出幾分。楊志遠笑,說,沒怎麼看過海,跟著您老到海邊看看。
老人一笑,說,娃兒,海有什麼好看。
楊志遠連比帶划,說,奶奶,您看現在漁歌唱晚,餘暉點點,好看啊。
老人笑呵呵的,說,娃兒,對於我們這些常年在海邊打漁的漁民來說,好看又不能頂飯吃,我們只關心船艙里有沒有魚。
老人家的話太長,楊志遠自是聽不懂,不明白老人都說了些什麼。這時,小舢板已到了眼前,一個年輕人跳下舢板,拉著纖繩,趟著海水,把舢板拖到了沙灘,錨在了巨石之上。一男一女穿著長筒雨鞋早就從舢板船上跳了下來。像大多數在海上討生活的漁民一樣,男女的臉上都刻滿了像刀子一般的皺紋,女人與男人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背上背著一個沿海女人最常見的遮風擋雨的尖角斗笠。女人跳下船的那一霎,楊志遠很明顯地感覺到安茗的手震顫了一下,安茗這是緊張。楊志遠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力地握住了安茗的手。
老人似乎忘記了楊志遠他們的存在,自顧自地問,今天收成怎麼樣?
男人咧嘴一笑,說,娘,還成。
老人頓時喜笑顏開,說,這就好。
對話簡單,楊志遠倒也能聽出幾分意思,這就是普通百姓的生活,哪怕有一絲的收穫也會讓他們心情快樂。
楊志遠仔細地打量著秀梅媽媽,儘管她一臉的滄桑,但她的眉宇和安茗有著諸多相似之處,楊志遠一看,就知道她必定是秀梅媽媽無疑。此時秀梅媽媽也已經注意到了楊志遠和安茗,她看了楊志遠一眼,沒什麼感覺,笑了笑,楊志遠此時自是不好說什麼,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秀梅媽媽再一看安茗,只那麼一眼,她的心猛然抽搐了起來,她的眼睛就再也挪不開了。儘管多年不見,但母女的心卻是相通的,安茗的目光從秀梅媽媽跳下舢板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追隨著她看,她依稀從母親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此時和母親的目光一碰,安茗的眼睛一片濕潤。
安茗鬆開了楊志遠的手,此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她什麼都沒說,屈膝一下子跪倒在沙灘上,這一刻的安茗,淚花飛濺,淚如雨下。
楊志遠有些心痛,此地雖為沙灘,但落腳處卻以爍石為主,安茗雖然穿著牛仔褲,但她這直挺挺地一跪,安茗渾然不覺有痛,可楊志遠卻感覺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心痛。
安茗這一跪很是突然,周邊之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困惑不解。王秀梅卻是心意相通,在安茗跪倒在沙石上的那一霎,秀梅媽媽雙腳一軟,也是癱到在沙石之上。在跪倒的同時,秀梅媽媽嘴裡發出一聲長嚎:我的兒啊。
夕陽如血,見證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場景揪心,讓楊志遠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秀梅媽媽這一聲長嚎,悲哀至極。此時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老人家站在一旁,看著跪在沙灘上母女,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朝楊志遠招招手,說,孩子,走吧,讓她娘兒倆單獨呆一會。
楊志遠儘管還是聽不懂老人的話,但這刻的楊志遠很懂老人的意思。楊志遠點了點頭,跟著仨人上了岸。
楊志遠掏出香煙,張了一圈。年長者接過煙,拿到鼻子邊聞了聞,憨憨地一笑,問,你是芳兒的--
他的普通話不標準,帶著明顯的鼻音,楊志遠笑,說,我是方芳的丈夫。
他『哦』了一下。看樣子就知道繼父是個老實本分的人,臉上溝壑分明,一看就是歷經滄桑。他話不多,有些木訥,說起話來憨憨的。倒是安茗的哥哥方偉勛性格開朗,這一點,楊志遠感覺方偉勛和安茗這倆兄妹還真是有幾分相似。
抽完一支煙,海灘上,母女倆人早就抱成一團,依舊是肝腸寸斷。繼父朱福海說,小楊,要不你在這等,我先回家做飯去。
楊志遠說,行。
方偉勛則說,那我留在這陪陪志遠。
朱福海也不多說什麼,挑起魚擔,和朱母她老人家,順著山道上山崖走去。
楊志遠和方偉勛找了一塊平整的山石坐下,雖然只隔一縣,相隔不過百里,但楊志遠明顯地感覺眼前的這個小漁村遠不及方明爸爸家的那個漁村富裕。也許這與漁村的自然條件有關,方明爸爸家的那個漁村,海岸線平坦,適合海水養殖,而這個小漁村,海岸線陡峭,海邊山石林立,浪急灘少,自然條件惡劣。
方偉勛應該和楊志遠年齡相差無幾,只是他的皮膚因為在海浪里翻騰的緣故,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如小麥一樣的顏色。對於安茗的現況,方偉勛自是充滿了好奇,楊志遠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方偉勛說,我媽啊,最挂念的就是我這個妹了,好幾次做夢都喊她的名字。我知道媽捨不得她,現在方芳的生活比留在家裡好多了,我想她現在總算可以寬心了。
楊志遠笑了笑,問,你什麼時候到的朱家?
方偉勛算了一下,說,十二歲吧。一眨眼十四年了。
這麼一算方偉勛26歲了,在農村早就結婚了。楊志遠問,結婚了?
方偉勛笑,搖頭,說,家裡窮,誰願意嫁。
楊志遠笑,說,就沒談過。
方偉勛苦笑,說,輟學后,和一個女同學有那麼一點意思,可家窮四壁,人家家裡死活不同意,最終也就無疾而終了。
楊志遠說,怎麼樣?能不能說說你的情況?
方偉勛苦笑,說,這有什麼好說的,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我繼父的意思是讓我復讀一年,可繼父家的情況也不好,我讀書的這些年都是朱家咬著牙在供著。不巧的是那年朱爺爺又病世了,用了不少的錢,家裡的日子愈發艱難,我要是再復讀,家裡的負擔更重。我媽這些年也夠苦的了,一想到我媽這些年受的苦,我哪裡還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里讀書,我打死都不願上學了,回來幫家裡到海上尋生活。不過漁民的生活很難,我折騰了這麼些年,可家裡還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真是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