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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市長調研(10)

  書記有些鬱悶,省市相關領導到西環,都是這麼彙報的,一聽西環今年比去年又多爭取了扶貧款,都是連連點頭,說不錯,有長進。對於西環這樣的貧困縣來說,能到上面爭取多少的資金,拉來多少援建項目,就是最大的政績。原來都好,現在怎麼就不成了,楊市長想聽什麼?

  楊志遠一看書記支支吾吾,好半天沒說話,只得直接點題:我想聽聽西環的興縣之策。


  西環地理位置偏遠,比江中都窮,是會通最貧困的縣,該縣委書記從鄉鎮一步步上來,憑的不是懂經濟會管理,而是能喝會跑。在鄉鎮時知道怎麼和縣裡市裡的幹部搞好關係,怎麼拉來扶貧款,能成為縣委書記也與其能喝會跑不無關係。現在成了書記,還與在鄉鎮一樣,能喝會送,只不過高了一個檔次,縣裡我最大,不用管了,得琢磨怎麼去和市裡省里的領導打交道了。這些年他蹦蹦躥躥,還真和上面混了個熟,只要他到市裡省里跑一趟,總能搞到錢。書記有句話經常掛在嘴邊,什麼最重要,錢最重要;什麼叫本事,能從上面搞到錢就是本事。


  但這一回,書記這一套在楊志遠的面前不靈了。楊市長對怎麼從上面來錢沒什麼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西環怎麼從下面生錢。上面對貧困縣是有扶植資金,一個當書記的整天就盤算著怎麼從上面來錢,而不知自己生錢,那麼這個貧困縣的帽子只怕生生世世都脫不了,縣委書記無所謂,也許還會覺得戴著這個帽子挺好,方便從上面要錢。但西環的鄉親們難道也願意一輩子都戴著貧困縣的帽子度日,只怕誰都不願意吧。


  書記支吾了半天,一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該書記對拉關係,從上面搞錢有一套,但要他談具體的工作,楊志遠可能還真是有些難為他了。


  楊志遠指示鄺文韜於路邊停車。下車站到了馬路上。


  楊志遠體恤書記,說:「你講得吃力,我聽著也累。這樣吧,你不主管經濟,你讓縣長來談。」


  體恤至極,讓書記為之汗顏。


  不用書記跑步去叫,楊志遠一站到路邊,縣長不待座車挺穩,早就跑步前來,到了楊志遠的身邊,生怕拉下市長的重要指示。縣長一聽楊市長指示沒有,興縣之策卻想聽聽。縣長頓時苦不堪言,試想書記都答不出來的興縣之策,他又如何回答得出來。縣長管經濟是不假,但縣長怎麼說都只是二把手,得聽書記的,書記說從上面搞錢是本事,那他這個當縣長的一天到晚琢磨的,不也就是這些。楊市長要興縣之策,西環什麼都沒有,既偏遠,又沒有礦山資源,怎麼興縣?怎麼興也興不起來。


  縣長同樣滿頭是汗。楊志遠看了他一眼,看情形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怕是石沉大海,聽不到一絲的聲響。書記縣長都答不出來,楊志遠能怎麼辦。只能是『算了,想好了再告訴我』。又是一個半斤八兩,與上午方煒旻和葛大壯的那個半斤八兩,根本沒法一比。


  楊志遠選擇於此處停車不是一時興起,隨心所欲,而是另有目的。因為楊志遠注意到,西環靠近路邊的房屋儘管有些破舊,但所有的外牆都清一色地刷了藍白塗料,看上去很美。


  按說楊志遠該感到賞心悅目心情愉悅才是,但楊志遠沒有一絲的愉悅感,因為他知道,外牆再藍再白,也只是看上去很美。他看到的卻是其中的諸多問題,西環的老百姓尚在溫飽線上掙扎,豈會有此等閑錢花在外牆上,而且還如此統一,不用說,只怕這是西環搞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只是為了讓路邊的房屋看上去很美,顯得不那麼敗落。


  這樣做是做給路人看的?顯然不是,這是做給到西環的領導看的。比如說他楊志遠楊市長。只不過,別人看了會點頭,說『不錯,很好看嘛』,而他楊志遠卻覺得刺眼,堵心,想站在路邊,罵娘。


  能罵嗎?自然不能,他是市長,不是街頭的癟三。如果一個縣的興衰靠罵幾聲娘就可以解決的話,那癟三都可以當市長了,還要他楊志遠來會通幹什麼。


  楊志遠現在對書記縣長的什麼興縣之策已經索然無趣了,他開始對眼前的村落有了濃厚的興趣。


  楊志遠興緻勃勃,說:「我看路邊家家戶戶外牆都這麼漂亮,鄉親們的生活應該不錯,走,上老百姓家去看看。」


  書記、縣長的臉頓時有如土灰。沿線村落,村民家的外牆是漂亮,但裡面是怎麼一回事,他們還能不清楚,空空如也,許多人家一件像樣的傢具都沒有,電視機大都是從城裡二手市場販到西環來的二手貨。楊志遠只要走進路邊的人家多看幾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外牆漂亮無非就是做做樣子,粗看很美,細看就露陷。


  書記說話有些不利落了:楊、楊市長。


  意欲阻擋,但又不敢。


  楊志遠已經抬腳走向一戶人家,此時聞聲回過頭來:「怎麼?不讓看?」


  不讓看楊市長就不看,自然不可能,書記只能搖頭,沒話找話,說:「市長小心石頭,硌腳。」


  關心備至。


  楊志遠一笑,說:「不礙事,我是農村娃成大的,在山裡健步如飛,何懼這樣的小路。」


  說話之間,已經走到了一戶人家,有老奶奶於屋前餵養雞鴨。看到楊志遠和書記、縣長、邵武平四人走了過來,不免有些奇怪,詢問:你們是?


  書記、縣長都不敢說話,望向楊志遠。楊志遠在社港沒少走家串戶,他笑意盈盈,說:「老奶奶,我們路過,口渴了,討口水喝。」


  現在誰外出不會帶著個水杯,即便沒帶水杯,也可以到路邊小店買礦泉水,誰還會上人家裡來討水喝,借口牽強,明顯站不住腳。但楊志遠知道,此招對上了歲數的老人家有用,老人家她們那個時候,誰都有過渴了到路邊人家討口水喝,聊聊家常,歇歇腳的經歷。老人家對此肯定不會有疑,只會喜歡。


  果然,老奶奶一聽,放下手裡端飼料的塑料盆,洗了手,進屋拿出一個瓦罐,一個瓷缸。喜滋滋地給楊志遠倒了一碗水。瓷缸經過摔摔打打,瓷已經掉落,露出黑色,有點地方甚至於已經顯現了銹跡。楊志遠並不介意,接過。


  書記、縣長一見,直皺眉頭,心想這瓷缸也太噁心了些,楊市長第一次到西環,怎麼可以喝這樣的水。書記想要阻擋,晚了,楊志遠咕咚咕咚,把杯中的水喝了下去。


  楊志遠不嫌,反說好:「老奶奶,這水甜著呢。」


  老奶奶說:「自家井裡打的井水,哪有不甜的道理。」


  老奶奶的屋旁是有一口水井,深不見底,井邊放有一鐵桶,用一根粗麻繩系著,有木製的絞車,水得從離地十米的地下絞上來。


  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楊志遠袖子一挽,將鐵桶下到井下十米的水面,鐵桶沉入水下,楊志遠將一桶水絞了上來,幫老奶奶提進灶屋之中。灶屋裡煙熏火燎,黑乎乎的一片,與屋外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奶奶一見,連忙阻攔:「如此使得?不就喝了一杯水嗎,那能讓你做這種事。」


  楊志遠笑,說:「老奶奶,甭客氣,我們年輕人,別的沒有,就是有力氣。」


  老奶奶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深深的笑意。


  楊志遠問:「老奶奶,我看您老家並不寬裕,怎麼屋裡黑不拉幾,外牆反而白花花的,很是漂亮,我還真有些糊塗了。」


  「這都是縣裡的幹部糊弄人的,說是為了讓路過的領導看著好看。我們哪裡會花這個冤枉錢,全是縣裡鄉里出錢刷的。我們村裡的人,都把管這牆啊叫做『糊弄牆』『遮羞牆』。」


  老奶奶笑,說,「鄉下有句俗話,這叫『牛屎外面光』。」


  楊志遠目光如電,掃了西環的書記、縣長一眼。書記、縣長的臉早就變成了豬肝色,嚇得夠嗆。


  楊志遠問書記縣長:老奶奶說是『牛屎外面光』,我們管這叫什麼?是不是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書記和縣長哪敢回答,至此已經是頭痛欲裂。


  楊志遠回到馬路上,看了書記、縣長一眼:「從現在開始,你們就不必跟著了,都回縣委縣政府去,該幹嘛幹嘛,我隨便走走。」


  楊志遠上了越野車,指示鄺文韜:走。


  書記縣長望著楊志遠揚塵朝縣城方向而去,心裡想死的心都有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不敢動。楊志遠雖然說了,讓大家回縣裡該幹嘛幹嘛,但楊志遠又說了,不能跟著,此地通往縣城的路就此一條,楊市長已經走在前面去了,他們要回縣城,不跟著怎麼辦。


  只能先等等,等楊志遠走遠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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