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也許,不回來了。
「切~,按你這麼說,我還跟劍神十零開呢~!」
徐鳳年白了周寂一眼,打消了突然泛起的念頭,一臉嫌棄道,「我還是只學輕功算了。」
「少爺,你打算學武了!」老黃聽出徐鳳年話語間的鬆動,有些激動道。
「沒有!」徐鳳年礙於面子,聲音提高八度,隨後越來越小,呷了口茶水掩飾局促,「就是想學點輕功,這樣遇到危險至少能跑的快點,不被人追上。」
只學輕功是什麼意思?
沒有相應的真氣支持,就算學了輕功你也蹦不起來啊?
老黃滿頭問號,正要追問徐鳳年,卻被指節敲擊桌案的聲音打斷。
周寂將花盆放到桌上,擋在兩人之間,「先等一下,你怎麼不問問我和王仙芝誰是十,誰是零?」
老黃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坐了回去,撇頭看向周寂,朝他豎了根大拇指。
居然想到這種方法騙少爺習武,這朋友可以,能處!
徐鳳年沒有注意到老黃的異樣,沒好氣的看向周寂,敷衍的拱了拱手,「是是是,你是十,他是零,你厲害,你天下無敵。那請問天下無敵的老周,我要學多久才能達到你現在的輕功水平?」
「差不多一千年吧~」周寂摸了摸下巴,因為九眼天珠的特性,他的身體一直維持在煉化九眼天珠的那一刻,否則這會兒童顏鶴髮,仙風道骨,就更有說服力了。
徐鳳年嘴角抽搐,懶得理他,側身從花盆旁邊露出腦袋,看向老黃道,「先不說這個了,老黃,你剛說你知道徐驍要把黃蠻兒送哪,這是真的嗎?」
老黃點了點頭,語氣沉重道,「若我猜的沒錯,小王爺極有可能會被送去武當山。」
「武當山?」周寂眉頭微皺,看向老黃。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周寂對於這個世界已經不再像剛來時那般一無所知。
天下道門兩大勢力,一為龍虎,二乃武當。
其中龍虎山依附離陽王室,首領天下道統。
而老黃口中的這個武當山位於北椋境內,傳承真武大帝,素來不問世事。
實力上遠不如龍虎山張揚、強勢。
如今徐驍要把徐龍象送去武當,同時也就意味著這個向來中立的武當派打算向徐驍示好,借北椋之勢中興。
徐鳳年眼神明滅,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尤其在知道武當大黃庭可以易經洗髓,重塑根骨。
徐鳳年自以為猜到了徐驍的真正目的,不禁憤然起身,這就找他理論。
周寂輕嘆一聲,任由他拂袖離席,直到腳步漸遠看不見徐鳳年的身影,方才看向老黃道,「若是這小子沒能勸動徐驍,你打算怎麼做?」
老黃伸手輕撫木匣,露出釋然洒脫的笑容,「無論少爺能否勸動將軍,我都會去趟武帝城,只希望能在這一趟,幫少爺最後一個忙吧?」
「你是要赴死?」
老黃抬眸看向周寂,輕嘆一聲道,「周公子,你可知這隻木匣裝的是什麼.……」 ……
無助,憤恨。
從徐驍那裡出來時,徐鳳年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彷彿面對無盡的狂風攔阻,沉重的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沒想到徐驍會這麼冷血。
亦或者,在大姐被嫁去江南,二姐出府赴學的時候他就已經見識過了。
只是經過三年遊歷,讓他忽略了徐驍對他卑微討好的外表下,那個被世人稱之為『人屠』的心。
回到老黃那裡,周寂已經不在,而老黃那隻從不曾打開的木匣此時也完全展開,顯露出五柄形制各異的長劍。
以往吝嗇到極致的他居然取出珍藏多年的美酒,用酒水洗劍。
視線掃過這五柄劍,徐鳳年盤膝坐下,突然發現劍匣的第六個空處還擺著一柄若有似無的劍。
劍體通透,由氣凝結,半透明的劍身上隱隱還有淺藍色的電弧跳動,徐鳳年伸出一半的手縮了回來,直覺告訴他,這柄劍遠比另外五把還要危險,極度的危險。
五柄長劍洗過,只剩最後一柄,老黃看著劍身閃爍的電弧,傾斜的酒壺終究沒有倒下,仰頭飲罷剩餘美酒,耳畔傳來了徐鳳年的聲音。
「老黃,這是?」
老黃笑了笑,「將軍怎麼說?」
徐鳳年面色陰沉,憤慨道,「我們猜的不錯,徐驍果然是要洗去黃蠻兒根骨,讓他變成一個普通人。」
老黃看著匣中的六柄劍,神色複雜道:「少爺,老黃近日要出趟遠門了.……」
徐鳳年聞言一怔,不明白老黃為什麼說這些,「去哪?」
「哎,早知道就等少爺回來一起說了。」老黃一陣懊惱,有氣無力的重複一遍和周寂講過的故事,一個關於劍九黃和老黃的故事。
巢湖畔,聽潮亭。
緊閉的大門咿呀開啟,坐在塔中柱形書架旁的南宮僕射抬眸掃了一眼,又把視線挪回書頁。
「這裡就是聽潮亭嗎?怎麼都是些低階武學?」周寂端著花盆在塔中踱步,隨手翻開幾頁秘籍又將它放了回去。
「一樓是入門武學三萬卷,高深秘籍在樓上。」南宮僕射隨口答道。
過了一會兒,遲遲不見周寂上樓,南宮僕射合上書頁,露出平靜淡漠的目光,「你是來找我的?」
周寂微微頷首,端著花盆道,「我這幾天就要走了,想著大家好歹相識一場,所以來道個別。」
南宮僕射面無表情,低頭翻到自己剛剛合上的地方,繼續看書。
見她反應如此平淡,儼然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周寂聳了聳肩,端著花盆朝門外走去,臨到門口拉開大門的那一刻,才聽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什麼時候回來。」
周寂腳步一頓,眯著眼睛看向門縫打開時灑落臉上的陽光,眺望天際道,「我要找的東西不在北椋,也許……不回來了。」
「哦,我知道了。」
大門緩緩閉合,溫暖明媚的陽光收束、消失,坐在書架圍欄上的白色身影始終沒有抬頭再看一眼。
聽到樓下動靜的魏叔陽好奇的大廳張望,突然發現那個被世子稱作白狐臉的女子如今還在看著最低級的入門武學,而她手中展開的那本。
許久許久……都沒有翻頁。 ……
走出聽潮亭,周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指尖點了點藤蔓的嫩芽,笑道,「看吧,我就說了,我和她沒什麼的,過幾天教會徐鳳年輕功心法,我們就去看看這個世界,到離陽都城找找看看。」
藤枝纏繞著指尖延伸而來,嫩芽低垂輕擺,好似在扶額感嘆,只是由於司藤剛從九眼天珠脫離,妖身還未成型,所以無法進行言語交流,周寂只能憑藉兩人之間的『默契』感應她想表達的意思。
「好啦好啦~我又不能確定到了離陽都城就能感受陷仙劍的氣息,你要是捨不得這裡,我們找不到可以再回來了啊。」周寂語氣溫和的安慰道。
藤絲一點點縮回,原本還很親昵的嫩芽這會兒縮回盆里,頓時變得冷淡起來。
「你不是捨不得離開嗎?」周寂傻眼道,「我安慰你,你怎麼還不高興了呢?」
我是那個意思嗎?
要是藤蔓長牙齒,司藤肯定低頭磨牙,找個機會狠狠咬他一口。
她就不信周寂看不出來,那個叫做南宮僕射的女子雖然看似冷淡,但在心裡已經升起了一絲名為好感的種子。
也許這些好感還沒有轉變成『喜歡』,但只要有這枚種子在,早晚會生長出名為情愫的萌芽。
不遠處,徐鳳年和老黃從長廊走來,看到周寂之後,徐鳳年快步迎了過來,神色複雜道,「聽老黃說,你也要走?」
「我來這裡其實是在找一件東西,北椋沒有,那就只能去別處找找了。」周寂微微頷首,笑道:「不過你放心,我答應教你輕功,自然是要等教你之後,再離開。」
「黃蠻兒要走,老黃也要走,如今你也要走,昨天還是熱熱鬧鬧的,過幾天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徐鳳年眼神黯淡,有些失落的露出自嘲苦笑。
「哎~!打住打住,我最受不了別人傷春悲秋了。」周寂伸手阻擋,向後挪開幾步,「著急走的可是老黃,我和徐龍象又不是明天離開。再說,就算我們走了,你不是還有小姜泥陪著的嗎?除了小姜泥,後面聽潮亭的那位,三五年估計出不來。」
老黃不禁有些尷尬,打斷兩人道,「少爺,正事要緊。」
徐鳳年收斂心神,將情緒平復下來,告訴周寂他打算救出巢湖下面的老魁,過來聽潮亭借用南宮僕射的春雷斬斷湖底鐵索。
如果只是救人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老黃既已告知徐鳳年身份,劍匣裡面的五柄實劍隨便一把就能削鐵如泥。
繞了這麼大一圈,無非是讓徐鳳年親手救人,讓老魁的人情欠在徐鳳年的身上,這樣老黃也好放心離去。
只是這樣未免太過刻意,若是遇到性情偏激的人,怕是口服心不服。
「管他心服還是口服,打服就好了。」
老黃顯露出從容自信的笑容,周寂側身讓開,隨老黃朝長廊走去。
再次聽到門扉開啟,南宮僕射恍過神來,轉目望去,刺眼奪目的陽光籠罩著衣袂飄飄的身影,隨著大門閉合,映照在南宮僕射眼裡的光彩緩緩褪去,徐鳳年走上前來,瞧見她眼中還未完全退散的失望,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眼,「你在等人嗎?」
「沒有。」
南宮僕射將停留了不知多久的書頁,向後翻了一張。
徐鳳年湊上前來,露出討好的微笑,指了指南宮僕射身上的兩把佩刀,試探道,「之前好像聽你說過,你有一把刀特別鋒利,好像是叫春雷是吧?」
「有話直接說。」南宮僕射看完這頁,向後又翻一頁,頭都不抬的說道。
徐鳳年露出哈士奇一樣的表情,憨笑道,「能不能借我用用?」
南宮僕射看完一頁繼續翻書,語氣平淡道,「二樓有陰陽學縱橫學四千孤本,外加四十九件神兵利器,為什麼要借我的?」
一句話問得徐鳳年啞口無言。
是啊,二樓不是有徐驍收集的神兵利器嗎?足足四十九件,說不定其中就有斬斷鐵索的利刃。
我怎麼沒想到呢?
『徐驍.……』
想到這個名字,憤憤難平的徐鳳年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著還在看書的南宮僕射,徐鳳年眼珠一轉,嘴角下意識勾起一絲壞笑,「其實是老周讓我找你的,我剛問他什麼武器可以斬斷湖底鐵索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和我提起了春雷,說你的兩把刀都是世間少有的神兵,我沒來及多想,所以就來找你了。」
徐鳳年話音落下,南宮僕射也將手裡的入門秘籍合上,取下短刀春雷,在他滿是期待的目光中,握在了手心,起身道,「走吧。」
徐鳳年喜笑顏開,在前引路。
兩人來到湖畔,南宮僕射看向波光粼粼的巢湖水面,平靜道,「為何借刀?」
老黃清了清嗓子,正要慷慨陳詞,卻被徐鳳年捂住嘴拉到了一邊。
周寂看向行為奇怪的徐鳳年,卻見他眼神飄忽根本不敢和自己對視。
周寂無奈嗤笑,對南宮僕射解釋道,「巢湖裡面有四條隕星鐵索捆縛著一個金剛境的高手,徐鳳年從小和他認識,想要救他出來,收復已用。」
金剛境.……
南宮僕射目光一凝,視線從湖面轉向周寂,確認他並沒有開玩笑,轉身看向徐鳳年,嗤笑道,「你身邊的人還不夠多嗎?」
徐鳳年苦笑道,「有些事兒,北椋王府的人未必幫我。」
春雷出鞘,南宮僕射甩出短刀插在徐鳳年面前,沉聲道,「用完還我。」
徐鳳年點了點頭,提著短刀躍入湖中,朝水底的那幾條鐵索游去。
南宮僕射表情凝重,自徐鳳年入水之後,注意力一直放在巢湖水面。
周寂瞧見她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寬慰道,「放心,這小子水性很好,又和湖底老魁老相識了,不會出事的。」
「我擔心我的春雷!」南宮僕射劍眉微皺,橫目掃了周寂一眼,沉聲道。
「.……」周寂話堵在嘴邊,哭笑不得道,「砍個鐵索而已,要是真掉湖裡,我給你找回來。」
話音剛落,只見徐鳳年被一道巨浪拍到岸邊,人還在,刀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