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感受過絕望嗎(二)
我哥的興趣愛好就是練武,結交武林青年才俊比武,或者一個人在自己門派練武,或者邀請朋友來我派切磋,或者去別的門派找朋友切磋,總之每天都在練武和切磋。而我的興趣愛好是看書,確切的說是看修真小說,就是以飛升為目的的修真小說。主角在門派裏備受欺負然後偷偷努力修煉,曆經千難萬險,終於練氣到金丹到大乘,最後得道成仙的那種。這些書都是我托柳大夫從山下的鎮子裏買的,他把書塞在藥筐裏帶給我,所以我的小說上也總有淡淡的藥香,就像柳大夫身上的味道一樣。閑來無事,我最喜歡去找柳大夫,一來他那兒藏著我的小說,二來他從不因為我看小說而批評我不思進取。算一算柳大夫現在已經四十有餘,還一直孤身一人,我在他的藥房裏看了十年的小說,也沒見有人與他作伴。但他對誰都很溫柔,他在前麵問診,給那些受傷生病的弟子治療,就讓我藏在屏風後麵,給我一個能安心看書的地方,有時還替我做掩護,不讓我爹和我哥發現我的小說。夏煜掌門後,我爹離家遠遊,我終於敢提著我的小說回自己房間看了。於是更加廢寢忘食,那些市井話本,修真小說,好像永遠看不完一樣,而且柳大夫挑的書,每一本都是不一樣的有趣,怎麽也看不膩。小說看多了,難免會有一些代入感,總以為自己也能禦劍飛天,掌中生冰,口中噴火,用符咒驅散妖邪。被夏煜揍的時候這種想法尤其強烈,感覺自己就該是一開始被反派瘋狂打壓的主角,最終將有奇遇眷顧,練就神功,一路披荊斬棘,上天入地,打到夏煜也要怕我。就這麽想到了二十歲,沒有任何奇跡發生,我很心痛。二十歲了。主角一般最遲十五六歲便有奇遇,而我二十歲了,依舊是武功平平無奇,生活平平無奇,連興趣都是看小說這樣平平無奇的人。也不是我不努力,我曾經離家出走,就想去找個底下住著仙人的懸崖跳一跳。因為根據我博覽的修真小說裏,懸崖下麵的高人神仙、漂亮的妖怪是最多的,懸崖也是各式被欺壓被追殺的主角開始修真之路的地方。可是我哥不會追殺我,因為就算他打我的時候我往外跑,我也根本跑不過他,根本沒可能被他追到懸崖邊。所以我自己去找懸崖,溜出家門就往後山上去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山爬了很多,懸崖一個沒有,周圍都是樹,而且天就要黑了。更糟的是,我想原路返回,但原路卻不見了。明明我是沿著山道在走的,不知為何走著走著就失了方向,偌大的山裏,我和一隻螞蟻同樣渺小。原想著披荊斬棘,現在麵對和我差不多高的荊棘,我卻沒有衝進去開荒造路的勇氣。這麽深的草!裏麵絕對有蛇啊!沒有蛇說不定也有別的妖魔鬼怪吧!而且為了模仿主角,我還特意沒帶我爹給我的寶劍,隻背了一把訓練用的木劍。我一定是沒有主角命啊。不僅沒有主角命,我可能連自己的命都要丟在這荒山野嶺了。盡管如此,第二天的夜晚,我哥舉著火把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我還以為終於是有神仙要救我。這次回去,不出所料地又被我爹揍了。而且這次下手真沒留情,直接導致我在柳大夫那兒躺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裏,我還堅持躺著看完了剩下的好幾本小說。在我幻想自己應該修仙的這些年裏,我哥的武功已經江湖略有薄名。他和我爹一樣,都覺得我不思進取,成天做完任務就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爛泥扶不上牆。他從不對外說起我,很少和我說外麵的事,我也很少離開九山派的山莊出門遊玩,結交朋友,更多時候我隻偷偷用筆名與幾位話本先生書信往來。武林風雲變幻,我不知,也不想問。他偶爾心情好,當我存在的時候,就拉著我去門前切磋一番,我自己都感覺到他打我越來越輕鬆了。他武學精進的速度太快,以至於我對自己的武功,倒是完全不知道是退步了還是有進步。反正我進步和退步的程度,在他麵前根本體現不出來。這時候我也就盡力和他打一場,打完之後他會再教我兩招。我當然還是開心的,我並不是不愛習武,隻是對於練成高手這件事不抱希望。除了教我,他很少和我說話,當然,我覺得他也很少和別人說話。在不多的寥寥數語中,他和我說的最多的就是,弈汐你要把父親和母親給你的東西都收好,切記劍不要離身。我不是很懂。劍我是一直背著的,除了離家出走那次。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出門不帶劍也是我爹打我這麽重的原因之一。雖然我還是不懂為什麽一定要我背著那把劍。父親和母親給我的東西挺多的,爹出門辦事回來會帶給我和我哥一些小玩意,哪怕我們已經加冠,這個習慣卻沒變。隻是我哥後來不愛要這些,轉頭就連帶自己那份一起塞給我。我能理解他作為天之驕子確實不該玩這些小東西,但我無所謂,收著也就收著了。娘親給就更多了,什麽都給,吃食啊手帕啊衣服啊都是娘給的,怎麽無差別收好?吃的也就吃了,穿的也穿了,連小時候帶的長命鎖換下來後,都小心翼翼地和爹給的小玩意一起鎖在箱子裏,箱子藏在床下暗格旁邊我自己挖的坑裏的。為什麽不放在暗格裏?因為暗格裏塞滿了紙,那是我記的,我哥十多年來的小秘密,比如什麽時候偷吃了東西,什麽時候偷偷跑去院子裏恐嚇了那群雞鴨,諸如此類武林新星不該有的黑曆史,還有挨打之後憤然製定對我哥的諸多報複計劃,雖然至今一個都沒有實施過。別說我小心眼,我哥這麽強,我也很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