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給活路的選擇都是耍流氓
“你和誰結仇了?”夏煜問我。方才我看馮大福寫完了藥方,便立刻搶過來借口去找柳大夫拿藥,匆匆拉著夏煜走了,沒有再給馮大福亂說話的機會。而此時走在路上夏煜顯然還惦記著我寫的東西,我當然不敢說是我單方麵記了他的黑賬,這無疑自尋死路。我絞盡腦汁想要給自己找一個能說得出口的仇人,可是我早就遠離了武林江湖,哪裏去找個仇人名字報出來!“嗯……就是那個誰嘛,十年前偷襲我的那個!”突然我靈機一動,想到了人生中除了爹娘和夏煜,唯一一個打了我的人。不,準確來說是想打我,卻沒有打到,就是十年前夏煜替我擋下的那把短劍,但同時也替他把我一巴掌拍下台子的那個人,那個偷襲我的小黃毛。雖然我並沒有多記恨他,甚至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現在何處,是不是還活著。但是此時此刻為了自保,對不住了小黃毛!“你還記得他?”夏煜果然不太相信。“哎……那……他不是戳傷你了嗎?”自己編的理由,不管怎樣也得圓回來。“知道了,反正他現在已經是千重雪的人,如果遇到,殺了就是。”夏煜依然波瀾不驚地叫囂著要殺人。“他不是那誰家的弟子嗎?”當年比武的時候,他也才十多歲,不可能是千重雪的人。隻是我也早已忘記當初是和哪個世家比過了。“原本就是李家撿回去收養的弟子,比武場上偷襲,自然是要逐出師門的。”夏煜說,“李家不會選擇保他而得罪我們家。”“那他加入千重雪倒也情有可原。”我說。一個孤兒,被門派收養又被驅逐,正道看重武道與武德,而千重雪卻是個憑實力上位的地方,手段與方法並不在考慮之列,或許千重雪確實是更適合他的地方。“惻隱之心莫要太重,無論時期,無論理由,都不能成為肆意行惡的借口。”夏煜說。“哎……我隻是隨口一說。”眼見夏煜嚴肅起來,我趕緊解釋,想轉移話題:“說起來我這仇人叫什麽名字來著?”“被逐出師門前他叫李行川。”夏煜看向我的眼神裏,又帶著那種熟悉的恨鐵不成鋼,爛泥扶不上牆的意味。仿佛無聲地在說“你看看你記仇記了十年不僅打不過人家居然連人家名字都沒記住”。“……柳大夫!我們來抓藥啦!”柳大夫出現得永遠這麽及時,看到他走出房間,我眼睛立刻亮了,毫不猶豫地舉著藥方就衝了過去,完全忘記了自己還穿著掌門的衣服,不知道夏煜看著自己的背影一蹦一跳歡快地跑著是什麽心情。……“真奇人也。”柳大夫聽聞了火樹銀花的特性,再看過方子,給出了這樣的評價。“弈陽,可以讓我也一道為童家弟弟看診麽?”柳大夫又眯眼笑了,“我也想會會這位神醫。”“自然是可以的,隻是此人身份不明,還望柳大夫留個心眼。”夏煜說。“萬一他真是千重雪的人怎麽辦?”我問。“殺。”“但是他能給童子衿治病……”“……那就讓柳大夫得來方子再殺。”夏煜的回答依然很幹脆,我明知他說得不錯,卻始終難以完全認同他這種做法,可聽到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殺殺殺,總覺得什麽地方膈應著,有些堵得慌。或許強者的想法裏,其他人的生死都隻是係於一線,命如草芥,隨時可以褫奪,他們自己本身也是浴血奮戰著,即使錯殺一次,可還有非錯殺的一千一萬次能成為他們下手絕不遲疑的理由。一切皆因江湖不平,世道不寧,這樣的情形下,便無法詳論對錯,每個人摸爬滾打,誰還不是一身債呢,道理我都明白,卻依然無法全然接受。“我現在不會勉強你。”夏煜說,“但是你遲早要明白,一著不慎,他們不死,死的就是我們。那些事情我都會告訴你,如果哪天我也死了,你可別給我活活餓死在這。”“……你那麽厲害,怎麽樣都隻有你殺別人的份吧。”在我的認知裏,夏煜就是我見過最強的人,雖然現在不是第一,可前麵那幾十人裏麵,統領大門派大家族的、隱居的、高不可攀的老怪物都不少,一般來講是不會有真正交手機會的,而年輕一代幾乎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他平時都是一副傲然姿態,比武也從未輸過,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擔心過這回事。“弈陽還是衝動了些,弈汐又太謹慎了些,你們倆倒是完全不同的心性。”柳大夫抓了藥又用紙包好遞給我。“那是因為我武功不好,不敢輕易和別人動手,也沒有別的本事,又不像柳大夫醫術高明……實在是沒什麽用處。”這是我心裏的大實話,我並沒有給自己的將來定下目標,也沒有揚名立萬的打算,更多時候,除了看看不正經的閑書,我連自己究竟喜歡做什麽都不知道。“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對自己的評價倒是挺準的。”夏煜說。反正在他麵前我一向是毫無尊嚴可言的,我甚至都不想與他辯駁,隻當是他誇我了。“弈汐要想努力,現在也不晚的。”柳大夫還在鼓勵我,“不想習武,我這裏的醫書你可有興趣一讀?讀完我的書呀,將來去鎮上開個醫館肯定沒問題。”“柳大夫您可別跟他說這些,血都見不得,學醫怕是要誤人性命。”夏煜又嘲諷我。我心有不滿,我還沒學呢,這就要否定我?不過是先前在他的房間裏,看到童子衿突然鮮血橫流的樣子被嚇到了而已,但我頂多變了點臉色,又沒有大的動作,怎麽就是見不得血了?我沒有搭腔,夏煜也沒有再理我,轉頭對柳大夫道:“近日我隻怕還要住在柳大夫這裏了,可還方便麽?”“你隻盡管住著,有什麽需要和我說便是,”柳大夫說,“也方便給你換藥,還能看著你,別讓你亂動手。”等等,那我呢?我那屋還住著馮大福和童子衿呢!“那我怎麽辦?”我問夏煜。“你可以和我住在柳大夫這兒,我不介意。”“……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我又回想起昨晚頭發被他壓住的窒息感。“你還可以選擇去我房間和童彤一起。但是你現在扮作我,你就不能去你自己房間,也不能無故去住客房。”那這根本就是沒有選擇啊!且不說男女授受不親了,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麵對童彤那哭不完的眼淚。一邊是夏煜,一邊是童彤,這仿佛是在問我,你麵前有一把刀和一把劍,現在你想用哪一把自殺?“柳大夫……”我還有最後一絲希望。“我要在內屋熬藥,又悶熱還有味道,我看昨天你們倆睡得挺好的,沒問題。”於是這一絲希望也被柳大夫親手掐斷了。絕望蒙蔽了我的雙眼,童彤他們也不知要住多久,我看不到絕望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