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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

  “氣行於身,發於劍,而歸於人。”梅花樹下那人念著劍訣,笑著誇讚道,“子順的劍練得愈發自如,就快要超過我了。”夏安剛練完一遍,大冬天出了一身熱汗,臉上原本就蒸出兩抹紅暈,此時被夏寧這麽一說,似乎顏色更濃了幾分,他壓抑著內心不斷拍打礁岸的小浪花,開口依舊是帶著些促狹的意味:“我怎麽比得過大哥呢,我現在還……”“不如再同練一次無名式,”夏寧看出來夏安的小心思,故作謙遜卻是希望自己多誇他兩句,於是很體貼地接著他的話頭走,“你與我誰更勝一籌,一試便知。”“好!”夏安心花怒放,立刻就答應了。九山劍訣實有三式,攻式和守式眾所周知,門內弟子皆需修習,第三式無名,雖是秘籍,在門派內也算不上秘密,並不是所有人都必須要學。隻因為這一式並非劍招而是行氣運功之法,單人獨修並無太大作用,但配合默契的二人同習達到內力相通的程度,就可以使出雙人劍,衍化出更多連接攻式與守式的精妙變招。若是門內弟子找到了修習的同伴,一齊向掌門請學,便可得此式。隻是雙人同習並不容易,這許多代傳下來,修習的人不算少,但堅持下去的十不足一,練得好的更是屈指可數。夏安自習武以來,便和夏寧同修此式,夏寧畢竟大他幾歲,又一貫勤勉,內力較之更勝一籌,直到最近幾年,二人才能全心全力地合招,內力的較量各有勝負,夏安也愈發樂於和夏寧進行這樣的比試,勝過大哥一次能讓他開心許久。這次也是夏安勝了。二人剛剛收了劍勢,夏安因得勝而欣喜不已:“大哥,今日是我勝了!”“是的,子順勝過我了,不如下月的鴻雁會你和我一起去?”夏寧說。他的氣息起伏有些重,夏安卻沒有在意,他隻聽見了“鴻雁會”三個字。“大哥你同意了?!”夏安失聲道,方才得勝的喜悅蕩然無存。“是。”夏寧此時也收起了笑意,有些話爭論許久,現在是時候說開了。“你怎麽能同意!宋明光是什麽人我們都清楚!為了維護現在的局麵,我已經向自己的道義讓步不殺他,若是連你也答應,他從此便可顛倒是非黑白!”“成王敗寇,宋明光需要鴻雁書為他站穩腳跟,既然你作為仗劍者已經為此讓步,我作為執筆者又為何不可稍作變通?”夏寧依舊平淡,一番話說得甚是冷漠,都沒有再看麵紅耳赤的夏安一眼。夏安也急了:“這不一樣!現在我們需要他活著,可他做過的那些事也不該被忘記!你想想那些被他滅門的世家,被他洗劫的門派!你真的可以抹去這一段嗎!”夏寧道:“我才是執筆者,我說可以。”夏安覺得剛剛還和自己同修雙人劍訣的大哥突然就換了個人似的,明知是有違道義,有違執筆仗劍的原則,亦是有違家訓之事,卻仍然要堅持。可還不等他再做反駁,夏寧又說:“九山派已昭告武林,與宋家結盟,重修鴻雁書以示誠意。這是我作為掌門的決定,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留你。”夏安滿身熱汗在夏寧的注視下瞬間就變得冰冷,難以置信一直與他親密無間的哥哥突然變臉,為了加入宋家集結的武林同盟,竟然不惜違背道義,更不惜與他決裂。“大哥!宋明光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藥!”夏安氣得發抖,已是口不擇言。“我說過這是我的決定!你若是不服現在就滾!”夏寧幾乎是吼出這句話,一向溫和有禮的他從未這麽大聲地同別人說話。那時夏安亦是被那個“滾”字狠狠刺痛,衝昏了頭腦,他一把奪過夏寧腰間掛著的白玉筆,生生用內力震碎了它。白玉做的筆終究是脆弱的,哪怕代代傳承,長年由執筆者灌注內力雕刻竹簡,卻也經不起這胡亂的氣勁一拍,霎時就斷成了好幾截。“夏安!你……!”夏寧對他沒有防備,一著不慎被他奪去鴻雁筆,也沒想到夏安的動作太快,毫不猶疑便毀了筆,最終隻得迅速用衣服下擺兜起了那幾塊碎玉,好歹沒讓它們落在地上摔個粉碎。“大哥!我絕不會讓你重寫鴻雁書!”夏安見夏寧跪在地上撿著碎玉,眼眶都泛紅的樣子,心知自己一時衝動犯了大錯,讓傳家之物碎在了自己手裏,可此時嘴上卻依舊頑抗。“你走吧,別再讓我見到你。”夏寧說著話,頭也沒抬,語氣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九山派從此沒有你的名字。”“你趕我走?那也好!你就一個人去做宋明光的狗吧!”夏安心裏一陣陣地泛著酸意,既不甘又氣憤,他酸大哥要趕他走,卻更氣大哥甘願帶著九山派與宋明光同流合汙!走就走,大哥不再執筆,我卻還要斬盡天下作惡人!早晚我要殺了宋明光!反正現在鴻雁筆碎了,鴻雁書不可能寫出來!夏安想著,回房收拾了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還是放心不下,怕大哥將真正的鴻雁書拱手讓人,便去了書房將裝著鴻雁書的千重鎖也塞進了包裹裏。夏安站在山門前最後環視了他從小長大的九山派,從弟子居室,到議事正廳,再到演武場,梅花樹,一草一木他都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也能一點不落地在腦海裏構建起來,甚至沒有放過山門上遒勁有力的“九山派”三個字,連那一筆一劃,點勾橫折都刻在了眼裏。或許這就是最後一眼了。既然事已至此,夏寧說從此九山派沒有夏安這個人,那便該走得幹淨利落才是,省的落個被驅逐還依依不舍的笑話。夏安轉身之前做了最後一件事,他解下自己的劍,狠狠地扔回了山門內,銀色雕花的劍鞘映著冬天裏沒精打采的陽光,依然令他目眩了一瞬。走吧,從此夏家沒有執筆者,也沒有仗劍者,他執宋家筆,我卻要仗心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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