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樁樁件件
秦玦負手站在窗前,不知覺的時候,烏雲層層壓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曬得滾燙的風被這一場雨冷卻,吹來拂在身上快意不少。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福安自門外小跑進來,衣擺下方還帶著水汽。
“皇上,那藥……太醫查出不同尋常來了,太醫就候在外邊,皇上可要他們現在進來說明?”
他轉過身,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不安來,看了一會兒福安複雜的神情,點頭:“讓他們進來。”
與他們一起進來的還有禹州,作為第一個檢驗的安太醫也尾隨在後。福安解釋道:“這孩子知道些什麽,所以便一同過來了。”
秦玦在窗前的那把大椅上坐下,冷凝著臉:“把你們查出的結果,真真實實的給朕說一遍。”
“回稟皇上,微臣等人發現,這補湯……唯一的不正常之處在於這其中多了一味使湯變得麻苦的草藥,對藥性沒什麽影響,就是難喝些罷了。”那稟報的太醫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麽僅僅一碗補湯這麽興師動眾,四五個太醫輪番檢驗……難道說這裏邊其實是有個膽大包天的對皇上的刻意捉弄?
垂著頭的眾人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嗓音嘶啞。
“補湯?”
那剛開始回話的太醫不太敢接話,怎麽聽皇上的意思,這補湯不該是補湯?他努力是自己眼角的餘光能夠瞄到主心骨安太醫,發現對方也是差不多的迷惑,隻能放棄依靠他人,他弱弱道:“確是補湯不假……”
“啟稟皇上,這湯是禹州親自配的,皇上若有什麽疑惑,或許我能為您解惑。”禹州及時挺身而出,這個時候居然沒有怯場,不卑不吭說道。
秦玦沉默了一會兒,揮手:“禹州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門被輕聲合上,禹州小心抬頭,看著這個突然疲憊了的皇上,不解。為什麽皇上看起來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呢?
秦玦知道這個孩子,鳳來宮裏常跑的就是他。他低聲問道:“這藥是誰托你配的?又作何用途?”
這兩個問題都不是什麽複雜晦澀的,禹州立即道來:“是皇後娘娘的吩咐,說是送給淑妃娘娘補身子的。雖說禹州醫術學淺,但這補藥也有一二分安胎之效。”
這話不像造假,愈加接近真相,秦玦的心裏暗暗戳出一根小刺,有些疼:“為何將這味道改的如此怪異?”見禹州麵有豫色,他緩下語氣安撫,“如實說,朕不責怪你抑或……皇後。”
禹州還是相信皇上是金口玉言不會反悔的,他摸摸腦袋不好意思道:“娘娘說讓我給這藥裏加點味道奇怪的,我正好在研究這味藥,就……就順手扔了進去,娘娘還說會幫我看淑妃的反應呢……”
說著說著他就興奮起來了,說了一堆那味藥的特殊之處,才發現麵前的人不是那個好脾氣的皇後而是危險如虎的天子,訕訕住了口,不敢多言。
秦玦眼眶發緊,用手撐住額頭,又錯怪她了,明明不想傷她的。
這回,又是他錯了。
“你常去鳳來宮,皇後娘娘一天都在做些什麽?”
禹州在神經最緊繃的時刻終於聽到皇帝說話,絲毫不耽擱,粗粗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所見,道:“我去鳳來宮,皇後娘娘多是在書房看書批冊子,有時候與憑香姐姐她們一起繡一些東西。”
“還有嗎?關於其他的?”
禹州皺著鼻子又開始回想,毫無章法十分隨性地想到什麽說什麽:“娘娘不發脾氣的,每次見她都是笑眯眯的。也不怕喝藥,她會編一些精致的小東西,還送了一隻紅線編的燕子給我。娘娘繡的東西很好看,之前她繡的那個抱鯉魚的大娃娃真的很可愛,她還借給我摸了一下……哦,還有娘娘做飯真的很不好吃,憑香姐姐說她學了好幾日也還是這個味道,娘娘大概真的不適合做飯吧。”
“娘娘身邊總有各種好看的玉掛件配飾,她可寶貝了,聽憑香姐姐說娘娘有個玉室,我求了好久她都沒讓我進去。娘娘清晨會出去走一走,回來的時會給我帶各種各樣的花草葉片……”
他說的事情都是與他自己有關的,每一句話裏都可以聽出滿懷的喜悅,從中可以看出,這個小藥童對皇後的好感。
沒有什麽很值得說道的地方,也正是因為沒有值得說的地方,才顯得不對。
這樣的生活,與其他後妃有太大的不同,顯得太溫馨平靜了。
而且,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她的生活看似充實,實則缺了很大的一個角落。可是到底是什麽呢,他糊塗了。
刑訊司。
肖則盼估摸著時間,覺得有些久了。到現在聖旨或者口諭之類的怎麽還沒有下來,按照秦玦的速度,這一點彎彎繞繞都沒有的東西,不應該需要這麽長時間啊。
她做這一切都是坦坦蕩蕩的,皇太後的指示始終壓不過秦玦於她而言的重要性。而且她認為皇太後的擔憂顯然是不必要的,即使她以後真的不會有孩子,後位易主,以秦玦的個性,皇後之位也是絕對輪不到淑妃的。
皇太後太過強勢,強勢到忽略了秦玦本身的理智。
像他這樣一個情感淡漠至此的人,會有感情用事的時候嗎?更何況秦玦對淑妃還沒有那種心思。
她笑,嫉妒人往往眼紅的是那人得到的東西,而不是這個人本身。
秦玦在刑訊司前站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每次都是走兩步然後又往後退,這種舉動讓刑訊司裏的人忐忑發抖,讓跟隨皇上的侍從心思百轉難安。
福安作為知情人,對於皇上這種徘徊難定的表現很能理解。其實皇上可以像之前一樣誠懇地道個歉,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好吧,正因為不是第一次,所以皇後娘娘接受不接受,還真的不好說了。
當秦玦終於邁進刑訊司大門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刑訊司陰氣很重,加上雨天又潮,涼快是涼快了,人一多,那是絕對的不好受的。
秦玦的龍袍下擺被雨水濺的濕透了,玄色的布料雖看不大出水痕,但往下滴的水還是將這一情況誠實地反映出來了。
福安等人在單獨關押著皇後的牢房前一個拐角處停住,彎下身子默默用心送皇上到達。
肖則盼看到秦玦木著的臉時,原本靜如止水的心抽動一下,腦子渾渾噩噩疼痛起來,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怨念蹭蹭上漲。若是秦玦對她有那麽一點信任,何至於又是這種境地?
追根揭底,還是因為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