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淩公允諾心心念(上)
淩清遠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睡在了他自己的房間裏,周圍虛虛晃晃的燭光裏,淩宇坐在桌前,撐著腦袋點著頭在打瞌睡。
他不想將睡著的人喚起來,自己也不準備繼續睡著,隻是側過身,笑著看著打盹的人,頭發柔柔散散的攤在玉枕上,臉上倒映了月亮透進來的光芒,顯得柔和靜謐。
淩宇又點了一下頭,夢裏被驚醒了,抬起頭來連忙看向躺著的老爺情況如何,沒成想卻看到老爺正在盯著自己看,也想不得什麽老骨頭一把還被人笑話之類的了,忙忙的奔到床前,將人扶了起來在身後墊上個抱枕,淩清遠看看那抱枕的樣子,笑容裏加了幾分沉耽,淩宇也笑了,順手將被子向上拉了拉,蓋住了露在外麵的身子,入夜天氣有些涼氣,而梅離師太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能受了涼氣,他本來就是個認真的人,現在更加的不敢懈怠,一心一意的按著囑咐做。
“老爺,您終於醒了,這一下可真是把老奴嚇死了!”忙忙的又回身去端了小爐子上溫著的補藥砂鍋,倒出了一碗,一時間香氣四溢,陣陣撲鼻而來。
“這是什麽,怎麽這樣香?”
“師太留下的,說是不能涼了,老奴用小火一直溫著,喝著可能有點兒燙!”小心翼翼吹了幾下,墊了塊帕子遞到淩清遠手裏。
“淩宇,你照顧我也有幾十年了,是不是覺得我活的挺沒有趣呢?”淩清遠看著手裏的湯碗,濃稠的湯汁時時飄出幾道香氣撲進他的鼻子裏,倒是真的有幾分餓了,淺淺喝了一口,熱熱的滑進口裏,香滑潤口,雖說因為常年嚐慣了藥材,知道這裏麵是有幾分藥汁,可是這手藝怕是隻有梅離才有。
從小到大,他最熟悉的人,除了父親母親,怕是就是白離了,他還記得初次喊她離兒的時候,她臉上浮起的紅暈,她第一次見他,便拉著他將整個藥房叨嘮了一個遍,每一種藥材在她的眼裏都是一位朋友,她可以用他們將登門求醫的病者醫好,看完藥房,她不無好色的捧著他的臉,端詳了好一陣子,看一株人參娃娃一般的癡迷。
“清遠,你若是臉色中再添那麽點兒紅潤,就更好看了,我一定要把你養白白胖胖的!”
他打開她的手,癡笑一笑,“白白胖胖的,你哪裏會喜歡?”
可是她卻瞪大了眸子,做出賭咒發誓的模樣,“淩清遠,我白離這一世都不會不喜歡你的!即使你變成了個大胖子!”眼珠一轉,“可是,你現在這副模樣,就太不討喜了,所以,我要叫全國的人,都喜歡我喜歡的人!”
他恭敬的站了起來,扶手彎腰行了一禮,“那,今後仰仗離兒了!”
“離兒,這個名字也還好,那你就這麽叫著吧!走,我給你熬湯去,可好喝了,我爹爹都愛喝著呢!”
淩清遠看著手中的藥湯,打由七歲那年,他的生活中便出現了這種湯水,白離的夢想果然實現了,她將他的身子照看的很好,麵色上漸漸有了紅潤,精神也好了很多,他可以時不時的跟著父親進宮麵聖,還會陪同太子念念書,十五歲那年,他認識了長公主,每日相伴讀書,每日傾心交談,有些情愫就在白離的估測之外發生了,她的夢想是將他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君子,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他愛上的不是她。
十五歲,淩家驚天巨變,淩氏夫婦雙雙殞命,有人在擔心年少的小少爺抗不過這一關,有人在等待首位國公淩家倒下的那一刻,她幫他穿上了朝服,英姿蓬 勃的樣子令她心跳不已,她默默等在他的身後,等他再一次跨過難關,十八歲那年,他終於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她欣喜,喜極而泣。
可是,接踵而至的卻是長公主的下嫁,榮耀之至之時,她隻能靜靜看著。
最後一次,竟是在他的喜宴上,將藥膳端至他的麵前,可是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動一口,他說他很開心,他說就叫他放縱一次吧,她沒說什麽,笑中含淚,靜靜站在一隅,看著眾人鬧著洞房,她那時應該是真的很想離開吧。
淩清遠想著,喝下一口,氤氳著的熱氣撲到他的臉上,許久不曾嚐到的味道。
他還記得,成親幾日之後,她卸下淩家先生的職位,帶走一個小小的包袱,留下一封簡單的信,便回了家中,閉門不出,成了遠近文明的退鄉女醫者。
信很簡單,她說愛他,她說忍受不了,就是這麽簡單。
他去信說,兩位夫人之中定是有她一席之地,她卻說,既然娶了一名女子,怎可還將心分成那麽多份,最後竟是削發為尼遁入了空門。
淩清遠濕潤了眼睛,溢出的淚珠掉進湯裏,幸而是在騰起的熱氣中淩宇看不到,他心裏想著。
“老爺,人活著本來就不是圖個有趣的,活著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便是不枉此生了!”
沒等淩清遠回答一句,外麵響起的聲音將兩個人的視線都牽扯了過去,梅離站在月下,望著清輝不減的月光,灰色袈裟,白色拂手,取代了當年素色的衣袍,不變的隻有那雙醫者父母心的眼睛,透著對世間慈悲的色彩。
“清遠,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清遠,當年之事我並不是怪你,你知曉,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便下了決心要潛心醫人,隻是遇到你之後,心裏多了牽絆,這才緩了這麽多年,若是說十幾年之前,”梅離抬起眼眉,“那是因為你沒有珍惜,算是懲罰吧!都這把年紀了,還說這些有意義沒意義的做什麽。”梅離眼眉祥靜一笑。
“離兒,是我執念太深了!”
“清遠,不管長大了的薇兒如何像當年的長公主,她們也是不同的人,長公主嫻靜美麗端莊,可是薇兒終究不是她,薇兒有著她的霸道調皮搗蛋,也有著她不同於常人的思維方式,她好動不好靜,知道她怎麽說自己麽,她說自己就是一隻打不死的蟑螂,你想,長公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麽?”
“自是不會,隻是我從來不曾將她們混為一談。”
“那,你又是如何篤定的,楚公子不是因為這個呢?”梅離的眼眉突然犀利起來,質問著淩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