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村裏的女人
別人的父母都盼著子女常回家看看,而我爹卻不這麽想。
在他看來,如果我回村了,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在城裏實在是混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別人的父母是如何迎接多年沒回家的孩子的。
在我三十歲回村的這天,老父親的歡迎方式,是拿著一根煙杆兒,繞著村頭的電線杆追著我打。
“還出息了不忘村裏!你騙得了她可騙不了我!你在單位犯什麽錯誤了?”
老爺子揮動著手裏的煙杆兒,嚇唬我讓我老實交代。
“沒,沒犯錯誤!”我理直氣壯的說道。
“你和然然鬧別扭了?”老爺子繼續追問道。
我爹了解我,他知道我脾氣倔,就算在城市裏碰破了頭也不會回來,現在要回村當村醫,絕對是出了什麽大事。
“沒有!”我咬緊牙關道。
“沒有?”老爺子顯然不信。
“院裏讓我下來鍛煉兩年,再回去,就能當領導了!”我說的這話裏,半句真,半句假。
“真哩?”老爺子拍了拍煙杆裏的煙灰,半信半疑的盯著我。
我已經在何歡然那裏,練就了一身扒瞎的本事。
“真的!”我一邊說著,一邊從煙袋裏取出了煙葉填了進去,像小時候那樣,拿著火柴幫他點上。
吸了口旱煙,老爺子的情緒才算逐漸穩定下來,靜心思考片刻之後,才逐漸開口對我道:“東屋的房子給你收拾出來了,時候不早了,早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扛上了行李,跟在他的身後,往家裏趕去。
娘已經把飯菜熱好了一遍又一遍,我胡亂的往嘴裏塞了兩口,便借口累了,回屋休息去了。
我躺在東屋的土炕上,隔著窗子朝著外麵望去。
像沈情一樣,我以為回到村子,就可以開啟嶄新的生活了。
出發前,我認定好男兒誌在四方。
隻要好好幹,抓住機遇,說不定在農村也可以大有一番作為。
然而現在,回到這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窮苦村子,我的心中倍感迷茫。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我都沒臉見父母,更別說村裏人了。
沒有人會像沈情那樣單純的以為,我是為了村子的發展建設回來的。
一直以來,鄉裏鄉親都以為我是最有出息的,考上了大學,娶了個漂亮老婆,還在城市裏買車買房。
我甚至成為了他們教育子女的榜樣,“好好學習,將來像你餘良叔一樣,去大城市,娶漂亮老婆!出去,出去了就別回來。”
而我卻回來了。
沒有坐著奔馳車,道旁也沒有夾道相迎的秧歌隊。
隻是在一個夜晚,灰溜溜的偷跑回來了。
我感覺自己就好像是隻喪家之犬一樣。
想到這裏,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就這樣,直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我沒有急著前往村衛生室,而是拿了點祭品和紙錢,上山去看我爺爺。
我爺爺死在冬天,或者是春天,我不記得了。
那時候我還小,不記事。
“小良,是你嗎小良?”
我猛地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中年女人邁步朝著走來。
女人看上去比我要大個幾歲,穿著一件碎花短裙,身材豐滿,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
“你忘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女人開口道,“你胳膊上有塊疤,牛子上有顆痣……”
“好好好!我認得,我認得!”我趕忙攔住了她,生怕再說什麽要命的事來。
我認出了眼前少婦模樣的女人名叫王鳳香,說起來我要稱她一句小嫂子,她大我幾歲,今年應該三十四歲,打扮的樸素,但是卻格外有味道。
風韻猶存,半老徐娘,我覺得形容她再合適不過。
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胸口有顆痣。
算命說,胸有大痣的女人,克夫。
果不其然。
幾年前,北邊的礦上效益還好的時候,村子裏的不少男人下井挖礦,結果後來遇上了暴雨。
溫河發了大水,把礦淹了,幾十號人遇難,村子裏不少女人守了寡。
王鳳香就是其中之一。
但我不信那算命的說什麽克夫,因為一塊遇難的男人有很多,他們的老婆不可能每個人胸口都有痣。
如果不是因為遇到了何歡然的話,我估計也跟著他們下井了。
如果那樣的話,我比他們更慘。
他們起碼還結了婚,有的還留了種。
而我連女人是啥滋味都沒嚐過,死了也太虧了。
要麽淹死,要麽被綠。
一切似乎在冥冥當中都是注定的。
還是活著吧,起碼知道女人是啥滋味。
活著好,不死總會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