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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城遇險(改)

  丹菲吹了一聲口哨,一邊衝出了院子。紅菱嘶鳴一聲從院旁的樹下跑過來,丹菲抓住韁繩翻身上馬。一貫利落的動作透露著慌亂,俊秀的麵孔上全是驚駭焦急之色。


  李娘子匆匆追出來,抓著韁繩不讓她走,罵道:“你這女娃不要命了!瓦茨人多凶殘你又不是不知道,趕著回去送死不成?”


  “我阿娘還在城中,我要回去找她!”丹菲聲音急而尖銳,雙目裏夾著血絲。


  李大叔也追了過來,勸道:“城都已經被圍了,城外到處在燒殺。瓦茨人見著漢人就砍,就搶。張家的男人去鎮裏買年貨,說瓦茨大軍圍城圍得悄無聲息,防軍都無準備,城裏人逃出來的沒幾個。你一個女娃娃,年紀又小,到時候要是被他們抓住可怎麽好?聽你嬸子的話,先住下來,等前方有了消息再說。”


  丹菲使勁搖頭,麵色已是慘白一片,眼睛卻隱隱發紅。


  李娘子苦苦勸道:“傻孩子,你是個女兒呀!”


  丹菲仰天嗬了一聲,苦笑:“就是因為我是女兒,曹家才在我阿爹死後把把我們母女趕了出來。就因為我是女兒,我阿娘為我拚命謀算就怕我將來吃虧。我雖是女兒,可阿娘當我如兒子一般珍愛。此時阿娘必定牽掛我,需要我,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找她!”


  說罷,一把將韁繩從李娘子手裏拽了回來,揚鞭抽在馬臀上。紅菱吃痛,嘶叫了一聲就撒腿跑了起來。


  李氏夫婦望著那一人一騎遠去的身影,又急又氣,隻得跺腳。


  李大叔道:“阿菲的話也說的不錯。萬一蘄州城破,瓦茨大軍掃蕩過來,這村子也難保。你趕快收拾點東西,我去叫阿柱回來,我們先去你娘家躲兩日。”


  “也好。”李娘子抹了一把淚,又不安地朝丹菲遠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歎著氣進屋了。


  丹菲策馬朝著北方蘄州城的方向一路狂奔。


  天光已大亮,頭頂卻蓋著濃厚的陰雲,寒冷徹骨的北風夾雜著碎雪在荒原上呼嘯肆掠,像是積怨的幽靈們在哀嚎,在哭訴。幹枯的樹木被吹得亂舞,樹枝就像伸向天空求救的手,一株株都猶如從地獄裏爬出來冤魂。


  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一般,冰冷銳痛,那些碎雪鑽進衣領,很快融化成水,順著脖頸流下,再被寒風一吹,冷氣浸入,冷得人止不住顫栗。


  可是丹菲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紅菱像是能體會主人的心情,展現出了它卓越的腳力和體力,疾馳了一路也不見疲憊之色,反而越發神勇。


  這樣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已經近了鎮子。路上行人一下就多了起來,全都是攜老帶幼朝南逃難而去的百姓,一個個滿臉恐慌,如喪家之犬。驅趕著牛車,拖著被褥糧食逃難的,都還是鎮上的人。那些隻帶著一個包裹,或是空著手徒步而行的,則是連夜從城裏逃出來。


  丹菲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可是曹二娘?”


  劉玉錦比丹菲大一個月,丹菲便在劉家排行老二。隻有熟識自己的人才會叫她二娘。


  丹菲一個激靈,立刻轉頭尋去,急切地在人群裏搜尋,竟然看到了鄰居王家的一個大管事。


  那管事灰頭土臉,也正驚訝地望著她。


  丹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馬,撲過去抓著那管事的衣襟,追問道:“我阿娘呢?劉家的人呢?他們在哪裏?”


  管事哭喪著臉,搖頭道:“都沒出來……王家,劉家,都沒跑出來。瓦茨人圍城太急,守城軍怕敵軍攻進來,匆匆就把城門關了。老奴因為恰好回城南自家住,這才趕著逃了出來。聽最後一批逃出來的人說,城東大戶人家最後也趕來了,但是城門已擠滿人,他們都被生生堵在了後麵……”


  丹菲指尖都麻麻地沒了知覺,鬆開對方衣襟,麵色白得像雪一般。


  “曹二娘,你也別急。”管事抹了把淚,道,“敵軍隻是圍了城,未必能攻得下來。城裏還有段刺史呢。而且聽說段大郎也已出了城,去調兵遣將了。隻待段大郎帶兵殺回來,趕走瓦茨奴,大家就會沒事。”


  丹菲聽到段義雲脫險,剛剛鬆了口氣,就又聽管事娘子唾道:“你說得可容易!聽說這次是新大汗率兵親征,他又是個狠辣多疑、好殺好戰的,外人都叫他‘鬼麵修羅’。想想,圍城這他的事,他竟然做得一點動靜都沒有,想必謀劃已久了。”


  管事跳著腳罵自家婆娘,“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親戚們都還在城裏呢,就不能說點吉利話?”


  管事娘子掩麵大哭:“我也不想。可這逃出來的路上,誰不在說此事?瓦茨可是帶了十萬大軍圍城,可不像往年那般隻是來打個秋風。”


  丹菲身上一陣陣發冷,說不清是被風吹的,還是因為恐懼,心瞬間沉如了冰封的湖底。


  “馬?”忽然有個漢子看到了隻身一人的丹菲,兩眼一亮,露出貪婪的目光。他見這小郎君麵嫩年幼,衣著又好,顯然是個富人家,當即衝過去就想奪馬。


  丹菲回過神來,目光如刀一樣刺過去,揚手就將馬鞭狠狠地抽在那漢子手上。她下了狠力氣,霎時就抽的得那人手背上破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漢子吃痛,破口大罵起來:“好你個獠奴,居然趕抽大爺我的手!快給把馬交出來。省得大爺我親自來抽你!”


  這漢子一嚷嚷,旁邊幾個閑漢也看到了丹菲的馬,哪裏肯放過這大好的機會,立刻也貪婪地跑了過來,轉眼就將丹菲團團圍住。其中兩個男子一左一右撲過來,一個要扯丹菲的腿,一個來搶韁繩。


  丹菲冷笑一聲,麵色冷峻,沒有絲毫驚懼神色。她手中馬鞭揮舞得好似靈蛇一般,左右揮舞,唰唰幾下就把這兩人的手抽開,又朝他們劈頭蓋臉地抽去。她下手又快又狠,抽鞭子的力道卻掌握得極好,每一鞭子都能抽得人紅腫破皮,又特會挑地方,專抽人眼睛手指等脆弱敏感處。


  幾個漢子哪裏想到這個看著嬌滴滴的白麵小兒出手居然如此狠辣,被打得哇哇大叫,抱頭鼠竄。丹菲也不戀戰,隨即一提韁繩。紅菱揚起了後蹄,啪地一腳把拽它尾巴的一個漢子踢飛,而後嘶鳴一聲,躍出人群,繼續朝北方奔去。


  管事夫婦目瞪口呆地看著丹菲跑遠,娘子呢喃道:“想不到這曹二娘竟然有這般身手。可是她怎麽還朝北走?”


  丹菲並非不知道北麵危險,也不是莽撞之人。隻是她實在是放心不下母親,覺得至少要看一眼城池才甘心。如今大道上不安全,便調頭鑽進南楓山的密林裏,走小路北上。


  丹菲自幼跟著生父到處打獵,將這附近的山林都走了個遍。她記性又好,那些采藥人的小道,獸穴山泉,全都如圖一般印在她腦海裏。她一進了山林,就好似進了自己家後院一樣自在。


  南楓山位於蘄州城西南,延綿數十裏,是一道天然屏障,把大周國同西南蠻夷部落分開。可惜東北麵並無這樣的大山,隻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所以才有瓦茨族突然來襲的事件。


  丹菲先是找了一處密林,把紅菱拴在那裏,然後尋到了一條被大雪掩蓋的采藥人的小路,朝山頂登去。這裏是山南側,植被茂密,樹葉落盡的參天大樹將這裏圍成一片與世隔絕之地。寂靜的山林中,偶爾有雪團從樹梢墜落的噗噗聲。藍衣少女健步如飛,急促的喘息出賣了她慌亂的心情。她就好似誤入林間的一隻藍鳥,徒勞地飛著,隻為求證一個不可改變的局麵。


  越往上走,鬆樹越多,漸漸成林,地上的積雪反而少了,路要好走了許多。丹菲穿著的靴子已經被雪水浸濕,雙腳凍得沒有一絲感覺,她卻毫不在乎。


  昨夜夢裏的一幕幕,似乎就像是生父在給她指路。丹菲依照著夢裏的記憶,穿過一片密林,眼前豁然開朗。


  這裏的一切都和夢中一模一樣!同樣的巨石和灌木,同樣的視野,連風都那麽獵獵刺骨。而山下,蘄州城在視野裏也不過拳頭般大小,好似一塊方方正正的黴豆腐。那密密麻麻的瓦茨大軍就如同螞蟻,將城團團圍住。


  竟然有那麽多敵軍!


  丹菲一口氣不停地爬上山,看到這個景象,雙腿一軟,跪倒在了雪地裏。


  這個情形,她恐怕就算是生了翅膀,也沒法飛進城去尋找母親。


  丹菲渾渾噩噩地下了山,找著了在林中等她的紅菱。馬兒溫順地看著她,打了一個響鼻,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臉。丹菲繃了半日的神經這才鬆了些,心中越發恐懼,終於像個普通的十四歲女孩一樣,抱著馬脖子掉下了眼淚。


  紅菱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也不免焦躁地踏了踏蹄子。


  “沒事的,紅菱。”丹菲深吸一口氣,抹去了淚,安撫愛馬,“援軍會來的。城不會破的。阿娘她……她會沒事的……”


  這樣自我安慰了一番,女孩又重新鎮定下來。


  此刻已經過了午時,丹菲奔波了半日,這才覺得饑腸轆轆。但是她出來得急,身上沒帶幹糧,如今她無處可去,也隻有先回土丘村。


  丹菲牽著馬,鑽出了林子,走到小道上。整個山林間就她一人一馬,走了很長一段路,都沒再碰上逃難的流民,寂靜得有些異常。丹菲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加快了速度。


  忽然一陣寒風從山坳間刮過,吹得丹菲縮起了脖子。嗚嗚風聲中似乎夾雜著別的什麽聲音。


  丹菲急忙勒住馬,跳了下來。


  不同尋常的嗡嗡聲在山穀裏回響,越來越大,腳下的大地也傳來細微的顫抖。獵人的敏銳賦予丹菲不同常人的警覺,她立刻判斷出有一個馬隊正在自北而來,急速靠近。


  此刻的北方,除了瓦茨大軍,還有什麽人能這樣張狂的縱馬?

  那馬蹄聲越來越響,可見奔馳急速。丹菲立刻牽著馬再度鑽進了樹林中。偏偏道路兩旁的林子不深,走進去十來步就是山崖,除了兩株岩石邊的鬆樹,別的樹木又都樹葉落盡無法藏身。瓦茨人若是帶了狗,很容易就能把他們嗅出來。


  丹菲當機立斷,一鞭抽在紅菱臀上。


  “快走!”


  紅菱通人性,順著山崖一路向南跑去。丹菲見它沒了影,拔出隨身的匕首咬在嘴上,手腳靈活地攀爬上了一株鬆樹,把自己藏在了厚密的鬆葉後。


  她剛躲藏起來,隻聽那轟隆聲仿佛如巨石從山上滾落一般。一個漢人男子正拚命抽鞭疾馳,在他身後大約一射之地,一隊瓦茨騎兵氣勢洶洶地緊追上來。


  男子騎馬正掠過丹菲藏身之處的路上時,就見一支利箭從後方射來,正中男子箭頭。男子痛呼一聲,身子在馬上一晃。不料緊接著一箭就射中馬匹的後腿。馬嘶鳴一聲跌倒,連著男子也一骨碌滾落雪地。


  男子扶著肩爬起來,轉身欲朝林中跑,又被一箭射中膝蓋。


  眼見逃不走了,他跪倒在地,慘烈地大呼一聲:“韋鍾你這亂臣逆賊,天誅地滅!段刺史,小人有負所托,死不瞑目呀——”


  話未說完,一個瓦茨騎士一馬當先躍至他身邊,揚手一刀,將他頭顱砍下。


  丹菲驚駭得抽了一口氣,又急忙咬住唇,眼睛緊閉了片刻,才敢重新睜開。


  隻見這一隊騎兵有十多人,騎士均是瓦茨武士的打扮,氈帽皮衣,腰掛獸皮刀鞘的大彎刀,麵目精悍凶狠,殺氣騰騰。他們胯下的馬匹也都高大驃悍,訓練有素,一看就知是千裏良駒。


  一個小兵下馬撿了那顆透露給砍頭的那個騎士看。那人點頭,然後吩咐了幾句。小兵丟了頭顱,在屍身上搜索翻找。似乎找出的東西都無用,瓦茨人很是不悅,便倒了酒在屍身上,點了一把火。


  眼看他們拉馬掉頭,朝北返回。丹菲正要隱隱鬆口氣,卻忽然見那個舉刀砍人的武士似乎察覺到什麽似的,朝她藏身之處望了過來。


  此時又有一陣大風吹過,鬆樹被吹得不住搖晃。丹菲屏住呼吸,渾身僵硬地努力把自己藏在樹冠下,暗自祈禱對方沒有看到她。


  那個男子卻突然猛地一收韁繩,戰馬揚蹄嘶鳴了一聲,停了下來。


  他五官分明,皮膚黝黑,本來穿的比其他士兵要華貴許多,發辮上綴著寶石,顯示出他不一般的身份。


  他一停下來,一個副官模樣的士兵急忙吹了一聲口哨,所有士兵都齊齊勒馬停住,整齊不說,還十分有默契。難怪他們大軍可以悄無聲息地潛伏偷襲。


  副官驅馬來到男人身邊,用瓦茨語低聲問:“世子,可是有什麽不對?”


  男子其實容貌俊朗,隻是臉上始終有一股陰狠之氣縈繞,硬生生糟蹋了這副好相貌。他鷹隼般的眼睛朝林中望去,落在那一株鬆樹上。周圍一株鬆樹上覆蓋著厚厚白雪。而這一株鬆樹,雖然也蓋著白雪,卻是要少許多。


  男子再往雪地裏看,隻見一串蹄印從小道延伸至林中,在鬆樹邊轉了一個彎,似乎朝南去了。


  “好像有流民路過,騎馬進了山了。”副官也仔細打量了一下雪地蹄印,“我們要進林子去追嗎?”


  男子卻不以為然。他冷眼注視著那株鬆樹,嘴角鉤了鉤,一把將副官背上的彎弓拿了過來。副官一愣,立刻遞上了一支長箭。男人舒臂,將三石大弓拉滿,箭矢如閃電一樣嗖地一聲射進了鬆樹的密葉之中。


  山風刮過,鬆樹輕輕搖擺,並無其他動靜。


  “世子?”副官提醒,“可要繼續趕路?”


  男子有幾分掃興,把弓丟了回去,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副官鬆了口氣,隨即又吹了聲口哨,指揮士兵繼續前行。


  等到他們走遠了,連馬蹄聲都聽不到了,鬆樹上才傳來微微的動靜。一個瘦小的人影從樹上緩慢地滑了下來,左肩上赫然插著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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