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江南三月,正是好春光。


  趙慕鳶靠在窗前的羅漢床上,翻著手中的賬簿,瀲枝端了剝好的荔枝進來放在她手邊,笑吟吟道:


  ”小姐,齊三公子讓人快馬加鞭打金陵送過來一籮筐荔枝,說是挑的頭批最好的,就怕小姐吃著挑剔.……”


  她話還未說完,外邊便傳來一陣嘈雜,瀲枝眉頭微皺,小姐最厭煩吵鬧,所以才住進了趙府最偏僻的九江煙閣,是哪些不開眼的來擾小姐清淨,她這般想著,悄悄抬眼打量,隻見羅漢床上一身碧玉色齊胸襦裙的女子,視線雖依舊盯著賬簿,卻能讓人察覺出一絲不悅。


  “去看看。”


  瀲枝應了一聲,剛走到門口,外院的齊嬤嬤便歡天喜地的進了九江煙閣。


  “三小姐,皇帝陛下的賜婚聖旨到了!老爺讓三小姐快些沐浴焚香好去接旨!”


  抄手遊廊下,捧著茶壺的青枝聽到這句話頓時愣在了原地。


  瀲枝的神色亦好不到哪去,隻勉強笑著塞給齊嬤嬤些碎銀,低聲道:“我這就給我們家小姐準備去,勞煩齊嬤嬤跑這一趟了……”


  說完回頭看到青枝已經掀了簾子,進了內室。


  內室,紫檀已經在服侍趙慕鳶解衣,青枝見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小姐,咱們去找季莊主吧,若是季莊主……”


  說到這裏,她想到了什麽一般,頓時卡住。


  趙慕鳶神色淺淡的掃了她一眼,由著紫檀替她解釵。


  “若是季莊主又該如何。”


  青枝頭便伏得更低,隻聽到紫檀將衣服搭在屏風上細微窸窣聲。


  碧檀捧著熏爐進來的時候,看到跪在地上的青枝腳步下意識頓了下,屏風旁的紫檀趕緊衝她使眼色,碧檀便收回視線,上前幾步輕聲道:“小姐,是焚檀香還是蘇合香?”


  屏風後傳來女子淺淡的嗓音。


  “檀香。”


  碧檀應聲去點了檀香,站在木施旁,仔細熏著那套湖藍色華服,紫檀剛要去幫忙,屏風後再次傳來聲音。


  “紫檀,上次你娘過來求我時,我說了些什麽?”


  還未來得及抬腳的紫檀便趕緊屏氣肅立,低聲答話:“小姐說,這世間最難便是求人。求人難,求的人難,被求的人也難。”


  這字字句句落進青枝耳裏,讓她不由得膽戰心驚,急忙叩頭認錯。


  “小姐教訓的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


  屏風一陣沉默,熏香繚繞的內室一時間隻能聽到趙慕鳶沐浴時的水聲。


  過了約一盞茶,紫檀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添些熱水,便聽到“嘩啦——”一聲,她急忙捧著熏好的衣服走了進去,伺候著更衣。


  “起來吧。”趙慕鳶起身,看著屏風後跪在地上的身影,“可知來傳旨的是何人?”


  青枝剛站穩,被她這一問就又想跪下,還好瀲枝捧著頭麵進來了,輕聲說道:“小姐,齊嬤嬤又來催了,說是黃公公在前廳已等候多時了。”


  趙慕鳶便走了出來,湖藍色華服長及拖地,裙尾繡滿了繁花錦簇,卻絲毫不顯豔俗。


  她不緊不慢的坐在妝台前,碧檀站在身側幫她絞著頭發,趙慕鳶抬手,在一眾眼花繚亂的釵環簪飾中撥了兩下,道:“急什麽,黃公公又不是那等不得人的,我看著齊嬤嬤也是老糊塗了,既然是楊府的老人了,回頭知會父親一聲,把她送回楊府好生養老吧。”

  此刻趙府前廳。


  黃餘都喝完了兩壺茶,趙振遠麵上也隱隱不安,趙鳴鶴倒是淺笑著神色始終未變。眾人是等了又等,終於在吉時將過前一刻,聽到了小廝的通傳聲。


  “二小姐到了!”


  黃餘一聽忙打起精神,趙振遠也鬆了口氣,領著兒子站了起來,遠遠便看見一身盛裝的小女兒身後被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過來。


  “讓黃公公久等了。”


  趙慕鳶笑著福身見禮,黃餘忙側身避開,開玩笑,他可不敢受這禮。


  “三小姐客氣了,咱家不過是個替皇上跑腿兒的奴才,您看這吉時馬上就過了……”


  屋內一片安靜,趙慕鳶始終眉眼帶笑,瞥了一眼那明黃聖旨,淡淡道:“請公公宣旨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卿之女趙慕鳶,儀容嫻熟,端慧持秀,今賜開寧縣主,擇封號靜樂。”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卿之女趙慕鳶,溫良敦厚,品貌出眾,今皇六子慕識年已及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縣主待宇閨中,與皇六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皇六子為王妃,擇良辰完婚。欽此”


  趙慕鳶跪在青石板上仔細聽著,謝恩,接旨,從容得體。


  “臣女,謝主隆恩。”


  她捧著那兩道金晃晃的聖旨,看著黃餘離開的身影,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楊柳巷。


  太元十三年。


  金陵冬日也是少見雪的,兩進的小宅裏,尚才九歲的趙慕鳶坐在窗前看書,長姐趙月鶯站在廊下,朝她扔過來個小沙包,笑著挑釁她。


  “阿鳶~別看了,快來陪我玩。”


  趙慕鳶聞言便放下手中的書,撿起沙包跑了出去,追著長姐出了垂花門,一頭便撞上了個麵白無須的男子,她知道,那是太監。


  那太監姓齊,齊盛,是皇帝身邊的潛邸舊人。


  趙慕鳶從前還當太監都像她在電視中看過的那樣,卻不知,還有齊盛這般的,看上去不像太監,倒像是名侍衛。


  齊盛是來宣旨的。


  那道聖旨,送了姑姑進宮,一個月後,父親的調令就下來了,便帶著祖父一起回了京城。


  當時趙慕鳶來到這裏已經七年多了,她是趙煙嫋出世那年過來的。


  那年尚才兩歲的趙慕鳶高燒不退,便把她燒了過來,成了個兩歲孩童。


  她算是幸運的,一穿過來,沒有爹不疼娘不愛,沒有極品親戚,也沒有窮苦出身。


  祖父是已經致仕的翰林院編修,父親是金陵知府,二伯是洛陽知州,如今小姑姑也入宮為妃,家世倒也算的上勉強顯赫。


  太元十三年立夏


  趙慕鳶坐在窗邊看瀲枝和青枝抓羊拐,趙月鶯在一旁學著女紅,時不時嚷嚷她們:“你們這樣我如何靜下心來。”趙慕鳶懶得搭理她,長姐向來是個耐不住性子的。


  外邊二哥拿著信跑了過來,額頭上還冒著細汗,一進來便先對她們說道:“父親送了家書過來!”


  姐妹兩個聞聲齊齊起身,圍到他身邊。


  “快念來聽聽。”

  二哥便小心翼翼的拆了火漆,三人坐在羅漢床邊。


  “父親說,他和祖父在京城一切安好,待一切事宜安置妥當後,很快便會接我們過去.……”


  趙月鶯忍不住喜悅的高呼一聲,趙慕鳶也抿嘴淺笑,眸中卻隱隱擔憂。


  趙振遠待她們姐弟三人是極好的,這麽些年下來,連她也不由自主就將他當成了親生父親,有了血脈之情。


  但那道聖旨來得太過奇怪,祖父和父親又回京回的太奇怪。


  趙振遠是本朝開國最年輕的探花郎,自被點了探花後就一直待在翰林院,後來祖母去世,父親又回金陵丁憂,孝期剛過便任了金陵知府,可這才在金陵知府的位置上不滿兩年,又被匆匆調回京。


  再者,京城離金陵算不得很遠,趙家在京城本來也有宅子,父親需要安置什麽事宜?

  趙月鶯和趙鳴鶴倒是沒想那麽多,長姐是向來大大咧咧慣了,二哥是性子乖順,父親說什麽便是什麽。


  三人正看著信,二嬸嬸身邊的珍珠便過來傳了話,要他們三人去趟丁蘭苑。


  丁蘭苑便是二嬸嬸住的地方,趙慕鳶是不大想去的。


  煙嫋和二嬸嬸住在一起,若是去了丁蘭苑,自然是免不了要見煙嫋,可煙嫋是個極愛黏人的,性子比兩個趙月鶯還要跳脫,尋常人真是應付不來。


  隻是二嬸嬸傳話,她自然不好回拒,隻能跟著長姐一起過去了。


  趙府長房與二房相連,中間隻隔了道垂花門,姐弟三人走著過去,沒多大會兒便到了丁蘭苑。


  二房長女趙祈鸞,次女趙煙嫋,還有幺子趙錦鴻全都在丁蘭苑內。


  二嬸嬸周氏是個性子柔順的婦人,見了她們先是笑嗬嗬的讓他們坐下,便開門見山的說清楚了叫他們過來的用意。


  “下個月初八,便是你們祖父的生辰了,咱們人雖然到不了,禮卻是不能少的,嬸嬸這邊的已經挑好了,長房這邊……”


  周氏話說到這裏,忍不住歎了口氣,眼神流露出幾分哀傷,隨後又想到還在幾個孩子麵前,這樣悲春傷秋委實不妥,便正色繼續說道:


  “長房這邊的我也一起準備好了,過幾日就送到京城,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想問問你們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要捎到京城去,也不用著急,左右金陵離京城不遠,一時半刻的也不急著送過去。”


  “那我要給祖父繡個抹額!”趙月鶯笑著大聲道,祖父向來對家中幾個孩子親近,此時有了趙月鶯開頭,也都七嘴八舌說著要送硯台、毛筆,年僅四歲的趙錦鴻更是嚷著要把自己心愛的大木馬送給祖父。


  趙煙嫋坐到了她的身旁,拉拉她的衣袖,問她:“三姐姐,你要送給祖父什麽呀?”


  “我?我還沒想好呢。”趙慕鳶說的這是實話,她雖然一早就開始為祖父挑選生辰禮了,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所以才一直耽擱到這個時候。


  “哦。”趙煙嫋聞言也沒再多問,推了推手邊的杏仁酥,“三姐姐你吃杏仁酥,這是周家特意送過來的。三姐姐,你今天穿的衣服可真漂亮,這繡的是蘭花嗎?”


  “不是蘭花,是紫蘿花。”


  “紫蘿花是什麽花?”


  “就是你看到的這種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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